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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故土人物传丨洪龙

来源:市文联 发布时间:2020-07-20 10:00 浏览次数: 【字体:

故土人物传

文/洪龙

 

剃头匠彭年发

 

澧阳平原西北部是一片丘陵。

一眼望去,满是山冈和山坳,一条羊肠小道时隐时现地缠绕穿行在这些山冈山坳间。

此时,就在这条羊肠小道上,歪歪扭扭地走着一个人,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形像逐渐清晰起来:身着黑长衫,头戴搭搭帽,左手提一个木箱子,这木箱子与他身上的颜色挺搭——灰不啦叽。

最后一点残阳打在他脸上,搭搭帽的搭子一边上卷着一边下搭着,帽沿低低的遮住了眉毛,眯起的眼睛游离无光,腮帮通红,在他自言自语的间隙,两片厚嘴唇神经质地快节奏地抖动着。

他的脚步已明显不听使唤,而且有愈发紊乱的趋势。

他叫彭年发,三十好老几了也没有正经娶一个女人成一个家,整天提着一个剃头箱子,早出晚归,走东村穿西村地谋生计打发掉人生漫长的光阴。

他身子歪斜的程度更加厉害,简直是走三步退二步。哎、哎、哎呀,糟糕,他终于立不住了,歪斜着偏离了小路,一下子倒在了路旁山冈下的杂草丛中,毫无反抗地瞬间地打起呼噜来。

夕阳也是看不下去了,一头钻进了山冈的那一边。

彭年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传递香火就全靠他了。朝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看,年迈的父母怎么又不急呢?于是呀,老俩口到处说好话托媒人,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他成家自个抱上孙子,即使哪天走了,也好向那边的列祖列宗有个交待。

说他是独子其实并不正确,其实他还有过一个哥哥,他现在之所以成这个样子,也许与他那个早逝的哥哥有关。

在通往村里的小路上,挑货郎担的隔三差五就会打岭上经过,吆喝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娃儿羔,

发得泡,

娃儿吃了把米捞(方言:偷)

……

只有五、六岁的彭年旺——也就是彭年发的亲哥——就开始把家里的米偷出去换娃儿羔吃,他的胃口天生就大,直打他出生起似乎就从没吃饱过,到后来只要是能卖钱的家什,他都会偷出去换吃的。为这事,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对他来说起不到一丁点效果。人们常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他这样小就这么不听管教,长大了那还得了?父母一气之下就把刚满七岁的彭年旺赶出了家门,从此不认这么个儿子。

老天爷饿不死瞎麻雀。被赶出家门的彭年旺却被大地主马老爷收去放牛了,说来奇怪,在家里那样孽跷(方言:十分调皮)的他,在大地主马老爷家里却变得听话老实多了。虽说他只有七岁多,块头却比同岁的孩子们大许多。

傻里傻气的他学做其他农活总不那么理手,可他对看牛却十分上心。随着他的个子越长越高,饭量更是大得惊人。按说像他这样的娃儿,东家一般都会在年底结算工钱时把他退掉。马东家的长工有六、七个,短工也有好些,每年年底都要换掉几人,却从来没提出要退掉彭年旺的话。这除了与彭年旺人老实,放牛从不贪玩失事外,还与他的名字有关系。第一年年底结工钱时,彭年旺接过马老爷递给他的几个铜钱时也学着其他长工的口气问马老爷:老爷,明年个儿您还要年旺不?马东家当时一听硬是愣了好大一会,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身子向后一仰,哈哈哈地笑着随后大声说道:要年旺,要年旺,年年旺,年年旺。彭年旺就这样一年一年地留了下来。

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发生一次牛打架,为了保护东家的牛,彭年旺拿着点燃火的竹扫把向两头牛顶在一起的头部伸去,两头牛终于分开了,一头牛开跑,东家的那头牛就要开追,彭年旺冲过去用一只手拉住了东家那头牛的一只角,那牛的斗兴正浓,凭着一股蛮力把彭年旺拖了一段距离后终于慢了下来,这时,彭年旺翻身起来,用双手牢牢地抓住它的两只角与它对顶着,看着就会让它停了下来,没想到就在这时,彭年旺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没站稳倒了下去,那头牛在奋力扬起头时,不幸的是用它的角划破了彭年旺的肚子,同时那牛跑过他的身体时又用脚踩了他一下,最后彭年旺流血过多死了。

本来就没作指望的大儿子彭年旺死后,传递香火的事就自然落在小儿子彭年发的身上了,于是,父母就开始醒悟似的对小儿子额外地重视起来,特别的宠惯起来。

谁都知道,娇宠会对儿子带来怎样的恶果,可一些家长却硬是不信邪地偏要往这条路上走,结果往往不出所料:随着一天天长大,彭年发完全变成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伙。

越是好吃懒做的人恼骚就越多:我天生就是一付享清福的富贵身子,它奶奶娘地,怎么就把我投胎到这样一个穷得舔灰的家里呢?真他奶奶娘地天公不公,神明不明啊!

对命运的不满造就了他一付仇视的心肠,对什么事他都看不惯,对什么人他都看不顺眼。无论家里的人怎样地宠着他,他对家里的人不仅没有一点感恩之情反而只有恨只有仇。先是思想塌了,再就是身体也跟着蹋了,干什么事都是一付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样子,整个人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老两口子看到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只能怨自己的命运不济,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办法。不可能再把这个儿子赶出家门了,无论怎样地不争气还得管他,还得为他今后的生计着想,后来好歹让他学了一门剃头的手艺。

从此之后,在高高低低,宽宽窄窄的乡间小路上,就时常看到彭年发提着一个小木箱慢慢悠悠,歪歪扭扭地行走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彭年发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对像却没有一个成功。因为他的两大劣迹周边村民都心知肚明,谁肯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送呢?

他的两大劣迹一是好酒,并且每喝必醉,常常是清早明明白白、干干净净地出门,深更半夜稀里糊涂、一身水一身泥地回家。很多时候他酒醉后往往是倒在哪儿就睡在哪儿,浅水河滩上他睡过,乱葬岗边他睡过,别人家的猪栏旁他睡过……总之,村里大人小孩的心目中,把他当鬼看的成份比把他当人看的成份还要多些。

他还有一个劣迹就是喜欢到寡妇家去窜门。剃头所得,他除了拿去喝酒,剩下的就拿去养寡妇,家里从来别想得到他一个岩头子儿。

正式的婚姻没着落,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上门与秦寡妇过起了家庭生活,这样没过上几天,秦寡妇就病死了,他对自家的人不怎么样却对秦寡妇的几个儿女格外地好,尽职尽责地抚养起他们来。

秦寡妇的儿女都能自食其力了,再也不需要彭年发这个人了,于是,彭年发离开本来就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女们又投到了另一个蒋寡妇家里,养起了另一群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女们”来。蒋寡妇对他酗酒的恶习实在是无法忍受,最终还是将他扫地出门。

当他提着一上陈旧的木箱子,委委琐琐地走过村子时,一群不谙世事的娃儿俺青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喊道:

彭年发,软塌塌;

找婆娘,没得发。

养的儿女一窝窝;

只是自嘎没一个。

不知讲过几多对象,终于碰到了一个叫肖桂兰的。

肖桂兰也是一个苦命的主,肖桂兰的婚姻极不顺,之前她已经结过四道婚,前前后后她已生下不同姓氏的儿女八个。

俗话说歪锅对蹩灶。一个背负着克夫名声的人,哪里还嫁得到一个正正规规的人呢?当媒人撮合她与彭年发时,反倒没让媒人多费口舌多跑腿,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组成了一个家庭。

本来已有了八个子女的肖桂兰是没准备再生育了的,但为了彭家有后,在四十九岁时还是为彭年发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彭明华,终于给彭家解决了无后这样一个家庭大事。

得了儿子,彭年发变了一世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没多久,他就得痨病(肺结核)死了。

丈夫已死,儿子又小,肖桂兰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从前遇到熟人都会笑着打声招呼,现在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也很少与人打招呼,遇到熟人低头匆匆而过,精神明显不如从前,整天没精打彩,好似霜打的茄子——秧头耷脑。一餐饭刚放碗筷,她会马上坐到一边去,这时,只见她哈欠、鼻涕、眼雨接踵而来,摇头晃脑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样持续了没几天,一天吃完饭,大量的哈欠鼻涕眼雨后,竟然咦咦呀呀地说起话来,怪腔怪调,一点也不像她平时说话的声音。

她说她可以通阴阳,可以看到任何人的前生后世。并说自己的儿子彭明华需要送给别人才能养得大…..

经过一番考虑,肖桂兰起了一个大早,把孩子包裹好后放进一只竹蓝里,匆匆把儿子放在了马家的大门左边院墙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急匆匆地离开了。

儿子一送走,肖桂兰的状态渐渐恢复正常,这时又有人上门来提亲,就在她准备答应时,屋门口忽然来了一位前来化缘的五雷山道士,道士看了看肖桂兰的面相就对她说,你不能再结婚了,你是煞七夫的命,到现在为止你已经克杀了六夫,为了不杀死将来成为你丈夫的第七个男人,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出家。

肖桂兰不信,掐了一会手指头对道土说:“你只怕是神讲哦,我只嫁过五个丈夫,死了五个男人,掐来算去怎么也算不出六个男人来!”

道士提醒她说:“你在未出嫁前是不是还看过一户人家?”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肖桂兰想了一会回答。

虽然你俩最终没有结成夫妻,但两家大人及你们俩人都中意过,那人在你与别人成家后不久就死去了。”

听道士这样一说,肖桂兰彻底地服了,摇头叹息道:“我还是认命吧!”

从此,她就上了五雷山。

 

 

杨秋月小时候

 

妹妹秋香转眼一岁多了。

这天秋月正背着妹妹在屋山头玩,抬头看见一对怪里怪气的男女,正从堰塘对面朝自家的方向走来。想到前天晚上爹娘在争吵中提过要把秋香送人的事,秋月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赶快把秋香背到屋后的竹园里躲了起来。

怪里怪气的男女进了屋,秋月背着秋香站在后墙的一个小窗口下面,张起耳朵听着娘在堂屋里与那两个说话,几个人说的正是要把妹妹过继给那两口子的事。确定了他们的来意,秋月满脑子只存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把妹妹抱走。

娘与那两个人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秋月和秋香现面,娘急了,走出屋,站在禾场里扯起喉咙放肆地喊:“秋月,秋月啊,你快把秋香给我抱回来。”娘的嗓音里饱含着怒气,让秋月和秋香听得不寒而粟。

害怕归害怕,任凭娘怎样发威,姐妹俩躲在竹园里就是不出来。平时比较爱哭爱闹的秋香此时好象懂事似的不哭也不闹。

两个怪里怪气的人很有耐心,在家里等的时间很久。

为了不让妹妹饿得哭,秋月就把几个口袋里装的桑枣和恩它儿(方言:山里的小野果,清甜)拿出来塞在妹妹的嘴里让她吃,这些桑枣和恩它儿是秋月清早在山坡上放羊时摘的,而她自己从中午熬到傍晚也没吃上一丁点东西。

夜幕降临时,怪里怪气的两口子失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弯弯曲曲的田硬上,然后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当极度饥饿、疲惫的秋月背着已经睡着了的秋香进到屋里时,病殃殃的娘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她双手扯过秋月背上的秋香往地上一撂,随手抓起墙角的地扫把没头没脑地朝秋月打来,打过之后还不解恨,又把秋月推出屋并闩上大门。

又痛又饿又冷又困,这种滋味让秋月年幼柔弱的身子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为了进屋,她时儿伤心欲绝地放声大哭,时儿对着大门拳打脚踢,无论怎样闹腾,娘就是不为所动。

屋外,秋月一会儿紧靠在大门的门缝边,想打到一点由屋内散发出来的丝丝暖气;熬到了后半夜,可怕的瞌睡山一样压下来。她晓得,在这个又冷又饿的寒夜里睡着的话,说不定就再也争不开眼睛,于是她想尽办法不让自己睡着:一会儿沿着屋前小路跑上几圈;一会儿来到屋山头竹园下面堰塘边,用双手捧起堰塘水大口大口地喝,水喝得太多了,走起路来肚子里的水晃荡得“叮当”作响;一会儿面对旷野放声唱起她所知道的一些民歌小调,其中就有一首《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亲娘呀, 亲娘呀! 
  跟着爹爹,还好过呀; 
  只怕爹爹,娶后娘呀。

……………
 一首一首,一遍一遍,凄婉的歌声飘荡在小山村宁静的夜空中,除了她,没有人为之心碎。

时间过得真是慢!秋月时不时地望着东方天空,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叨唠着:老天啦,你么的时候才亮啊?

秋月的娘叫戴世凤,在当地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谁要在村口打听一下戴世凤这个人,可以说村子里上至老人下至小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平素好吃赖做的她,有事没事嘴上含着一根烟管走东家窜西家。朝她那两片表情丰富动作夸张的薄薄嘴唇一看,就能想象到她嘴上功夫有多厉害了。照她丈夫杨国运的说法,俺家里的可以说是一无实处,除了那张喜欢喳喳哇哇把一切都说得天花乱坠的嘴皮子外。这本事是戴世凤与生俱来的,只要碰上人,不惧生熟,她都喜欢凑上去叽叽哇哇地热闹一番。一个一个的信息在她这里汇聚,然后经过她一番添油加醋之后又从她的嘴巴里神灵活现地发布出去。在村民们的眼中,戴世凤不仅能说会道而且知道的东西远比村民们多得多。

也许是喜欢窜门子喜欢闪白话的原故吧,她不大喜欢孩子,哪怕是自己亲生的,总嫌孩子孽股孽胀要吃要穿碍手碍脚的是个累赘。

只有三岁时,戴世凤就善自做主把秋月送到冷水街寻中银家作了童养媳。多数童养媳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在寻家做童养媳就更难了。寻中银年近四十而未婚,儿子寻宝根是过继来的。一个中年单身汉要养两个年幼的孩子,你说孩子会有好日子过吗?寻中银不务正业,喜欢游手好闲,性格古怪而脾气暴躁,年幼的杨秋月不知遭受过他多少次骂,挨过他多少次打,她年幼的身体上常常被打得青红紫绿,难得寻到一块好地方。在寻中银的强迫下,五岁多的杨秋月就开始做各种家务,扫地、扯猪草、收拾碗筷,晚上还要学纺棉纱。人还不够高,她只好在椅子上垫东西,才摇得够纺车。

爹爹杨国运是一名脚夫,经常随商队前往湘鄂交界的刘家场、洈水、甘溪滩、方石坪等深山老林里收集兽皮、木炭、桐油、皮油、纸、土纱、枯饼(榨油后的残料碾压成)等山货,运往涔河边的槐市中码头上船。他出门一趟往往三五天,或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次。杨国运在晓得女儿非人待遇的童养媳生活后,强行把她接回了家。可杨国运前脚一出门,戴世凤后脚又把她送了过去。这样去去回回反复了几次,杨国运为此与戴世凤恶吵过。在吵架方面,杨国运哪里是戴世凤的对手?

你心疼你的女儿是吧?那你就自己带自己养好了!是的,我赖!我笨!我吃了你的冤枉!你行!你狠!你有能奈!你可以花钱雇保姆呀!请佣人呀!要狠就到外面去狠,何必在老娘面前充狠充能呢?贫贱夫妻百事衰,像你这么个穷酸样子,嫁给你老娘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当初算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是瞎想,心想跟着你会过上几天好日子、舒坦的日子,现在看来这辈子我算是作梦了……”戴世凤把脚一跺,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开,就像裂开了口子的黄豆袋,话语如同一粒粒的黄豆唏哩哗啦地簇拥着蹦了出来,杨国运的耳朵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反驳的机会?

寻中银也对杨国运三番五次将秋月接回家去极为不满:“常言道:棍棍棒棒出孝子,从小不管教好,长大了什么都做不来,这样的媳妇有什么用?养媳妇不要算哒,还了你罢。你这位千金小姐我们这号人家怕是配不上!刚好这两年我们也是九苦九难地过日子,熬也没法熬得过,少一张嘴吃饭,我还巴令不得呢。”

杨国运终究说不过他们,只好无可奈何地再一次把秋月送了过去,并低三下四地向寻中银说尽了好话,只希望寻中银对秋月温和一点。

寻中银对待秋月的态度不仅没有丝毫地好转,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有一次,秋月把一筲箕饭举放到饭架上去时,因个子不高体力不支,将一筲箕饭弄翻在地,被寻中银看到后一阵暴打,秋月血流一地昏死了过去。此事也算寻中银做得太为过份,戴世凤与杨国运在口风上占了上风,便邀了一伙人跑到寻家大闹了一场,并让寻中银赔付了一点医药费才肯罢休。也因为此事,秋月回到了自己的家,杨国与寻家之后好些年没有走动。恰好此时戴世凤又给秋月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正需要一个人带小孩,这样顺理成章地把秋月留在了家中。

懒婆娘养出勤快女。七、八岁的杨秋月就能干许多家务活了,带弟弟妹妹洗衣洗碗提水搬柴扯猪草添猪食纺棉纱,从早到晚没有歇阵的时候。只有当秋月与一群年龄差不多的小伙伴们提着竹篮去野外扯猪草时,她那童真的天性才泄露在轻轻松松的蹦跳中和欢欢畅畅的笑声里。没上过一天学堂的杨秋月却能说会道,这一点似乎得到了娘的真传,她乖巧灵活,性格霸道,在这群般长般大的孩子当中极有号召力。

杨秋月手脚麻利,干起事来风风火火。她一手提篮,一手握小铲,蹲在田埂、沟坎边,一棵棵棉絮坨、剪刀菜、黄金叶、车前草、小刺家菜等快速地跳起来蹦进她的竹篮里。

看到篮框里的猪草满了,秋月站起身来,把吊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抹了抹,然后一声吆喝:“想玩会儿的赶紧过来。”

这吆喝声挺有效,大大小小七八个小伙伴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提着各自的篮框围拢过来。他们找一个圆滑背风又不容易被大人们看到的山窝窝坐下,各自从身上不同的位置掏出几个不成样子的小铜钱来赌。他们玩的一种赌法中“扳麻鸡母”,参与的双方把铜钱放在掌心,置于胸前,突然把掌心里的铜钱抛向地面,正面的归自己,反面的归对手。秋月灵性好,基本上都是她赢。看了看自己赢来的一小串铜钱,她提起竹篮站走来对伙伴们说:“天色不早了,要回家咯。”

小伙伴们不管愿不愿意,都得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后面的土,拈起自个的竹篮准备回家。

这时,秋月调过头来,看见个子最小的杏丫头篮框里的猪草实在太少了,就连兜都没有完全盖住。秋月便从自个的篮框中抓起一把猪草放进杏丫头的篮子里,并要求那些篮子里装得比较满实的人都均一点猪草给杏丫头;还没完,秋月又从自个所赢的一串铜钱中拿出两枚来递给那位输得精光的隔壁男孩阿四。万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每次她都会给同伴留点余地,正因为这一点,秋月的主导地位越来越巩固;也因为如此,她们这群孩子才能保持一段属于她们自个偷着乐的幸福时光。

幸福时光往往是短暂的。因家里的原因,秋月相对自由的时间少之又少,那时候,她每天还有一件必不可少的事要做。天麻麻亮就得起床,然后把堂屋里的地灶火生好,听到娘的咳嗽声后,就从娘睡的床边拿出烟管和烟卷为她把烟点上。每次就着地灶里的火点烟时,她都要“吧哒、吧哒”地吸两口,烟点着了,在送给娘的途中也要“吧哒、吧哒”地吸两口,以防止烟在中途熄灭。

在秋月自己的印象里,似乎有过浓烟味呛得她又是咳嗽又是流泪的时候,但这样的时候似乎并不长,很快,她在点烟的时候就不再咳嗽不再流泪了,每天生火点烟“吧哒、吧哒”地吸两口已让她成为习惯,如果有那么一两天外出走亲戚,没像往常那样生火点烟,也就没有“吧哒、吧哒”地吸两口,这时她就会感到不大万象(方言:浑身不自在),甚至心里有点发慌,好象总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做到堂似的。

戴世凤一直都抽烟,很早就染上了肺结核,看过许多郎中,吃过许多中药,也试过更多的民间土方,病情时好时坏,却总断不了根。

苍生不灵求鬼神。从那时起,秋月就跟着娘跑附近各式各样的庙宇,去得最多的是槐市的关帝庙、五雷山的玉皇殿……烧香盍头,求神拜佛,望各方救苦救难的圣神们略开小恩,救娘早点脱离病痛的折磨。

刚开始秋月跟着娘跑,熟门熟路后秋月就开始一个人跑了。戴世凤一方面要求秋月四处烧香盍头、求神拜佛来为她祈求祛除病魔,减轻痛苦,延长寿命;另一方面又严厉地要求秋月一天不落地为她点烟,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最终只骗得了自己却朦哄不了神仙,戴世凤的病情越来越重了。

随着戴世凤的病情越来越重,她的性格也变得越发暴躁,本来就没有多少亲情感的她看儿女们就更加不顺眼了,时不时就骂,动不动开打,想尽办法体罚孩子们。

戴世凤久病不能做事,家里的嘴越添越多,全家人的生活就靠杨国运的一双脚板一幅肩膀,无论他怎样拼死拼活地挣钱,家里的境况还是越来越差,这样,戴世凤就只怪要吃喊喝的嘴太多了,时刻就想着把孩子送出去,这才有了文章开头要把秋香送人的一幕。

 

 

作者简介:

洪龙:又名洪家友,著有收录家乡民间风俗的《滴水乡音——澧水中下游风俗文化汇编》、反应草根生存状态的自传体小说《轻歌轻尘》、中篇小说《茶语》、精选短篇小说《洪龙短篇小说选》和长篇小说《河树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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