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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阿不力孜,你在哪里?丨杨安中

来源:《兰草》 发布时间:2020-09-08 15:41 浏览次数: 【字体:

阿不力孜,你在哪里?

/杨安中

 

阿不力孜是个维吾尔族人,他是我青年时期在新疆结交的好朋友。

一九六五年,那时的我还未满十八岁,在乌鲁木齐市南门修缮社做临时工。修缮社工作项目就是搞些小型建筑工程,或是对有故障了的建筑物进行些修修补补的修缮工作。

南门以南的城区是以维吾尔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区,所以修缮社有很多“约诺达西”(民族同志)。在修缮社工作的期间我结识了不少民族朋友,在尔后交往中,阿不力孜成了我最要好的挚友。

阿不力孜年龄只比我稍大一些,刚认识他时,我还以为他是个汉族人,因为他的长相一点儿也不像维吾尔族人。特别是他的眼睛细长而小,还好象有什么毛病,经常戴着一副眼镜。毫无维吾尔族人眼睛大而深遂的特征。但他一口流利的民族语言和带着浓重民族口音的汉语,还有他那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来的气息,都证明他确实是个地地道道的维吾尔族人啊。可我隐隐的感觉却是: 他的长相和所属民族怎么是那么的不协调啊。

阿不力孜的长相虽然像汉族人,但他的性格却不乏维吾尔族人所特有的那种热情、幽默。他还有点小狡黠,也喜欢开笑,甚至爱恶作剧作弄人。

有一次我们在新疆火柴厂搞基建工作,项目是为办公楼加一层楼房。火柴厂因为是高危单位,所以工厂建在市郊偏远的戈壁滩上。听说戈壁滩上有一种带白点的鹅卵石,经火一烧就成了洁白的石灰,经常有人捡回去烧成石灰刷房子。

我那时什么都好奇,也想去认认这种石头。有天下班,人们纷纷走出工厂大门。我看见好多民族妇女散开长裙在路两边蹲下,就问阿不力孜她们是在捡石头吗?阿不力孜怪笑着说:“是呢、是呢,你赶快去看下” 。我正要过去,同行的维族姑娘吐娜罕一把挽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去。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执意挣脱想去看看。姑娘火了,更挽紧我:“人家撒尿的呢,你看什么” ?一下子把我闹了个大红脸啊!

有一天是休息日,我同阿不力孜在二道桥游玩。中午饿了,他请我吃羊肉拌面。餐厅里人很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桌位,他询问同桌的人: “阿旦木巴莫” (有人吗)?知道没有人,我们才得以坐下来用餐。我觉得在新疆生活,学会些民族语言会很方便的,那以后我就缠着阿不力孜,让他教我学习维吾尔语言。

阿不力孜很乐意,他从学习数数开始教我,没多久,我就能“比尔、衣开、于其、特月特、拜西。。。。。。于孜”的从一数到一百了,于是我就求着他教我些日常生活用语。

那年月,汉族人见面问候语基本上就是: 吃饭了吗?我有次正上厕所呢,有个熟人进来看到我,也是习惯性的问道: 吃饭了吗?真叫人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不过当时就流行这样的问候,所以我让阿不力孜先教我说这句。阿不力孜说: “学这句嘛干嘛呢?你嘛请我吃饭吗?我们嘛见面要问您好的呢” 。但他还是教我说了: “坦曼克耶得莫” (吃饭了吗) ?同时也教会了我: “雅合西麦塞斯” (您好)!

有天发生了这么一件囧事。记得那时正在新疆七一面粉厂搞基建维修工作,中午去食堂吃饭路上,我要他再教我些平时生活用语,他说好吧,先教你个简单的,只三个单词组成的一句问话。三个单词我马上学会了,问他我的发音准确吗?他回答得很有道理:“我嘛教你的嘛。我嘛知道嘛你说的意思。你嘛问下别人,看别人嘛能听得懂呢吗”。

到了民族食堂,已经有很多人在用餐了。阿不力孜指着那个叫吐娜罕的姑娘说:“你嘛问下她嘛,看她嘛能听懂吗”。我到姑娘面前:“吐娜罕,我刚才学了句维语,你看我发音准确吗”? 吐娜罕正吃着呢:“好呀,说给我听听” 。我清了清嗓子,生怕发音不准确,认认真真的大声说:“塞,克孜木?伙桶” ?话一落音,吐娜罕笑得一口饭喷在我身上,食堂里也爆发出一阵哄笑。顿时可把我给窘住了,知道我一定说错了什么,绝不是发音准不准确的事。连忙红着脸解释着: “阿不力孜教我说的呢,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呀” !这当口,吐娜罕又回了我一句什么,用餐的人们又是一阵哄笑。扭过头再看看阿不力孜,他正好不得意的笑着呢。

后来我才弄明白,维语中“塞”是你的意思,“克孜”是姑娘,克孜后面加个木,就是我的姑娘。“伙桶”则是老婆的意思。这句话翻译成汉语就是: “你是我的姑娘?还是我的老婆?”哎呀!你看看,玩笑当然是善意的,但出了这么个洋相,多叫人尴尬呀!

生活在新疆,维语当然还是要学的。阿不力孜后来也教会了我许多日常生活基本用语。但有了这个经历,后来不弄懂意思,我再也不敢贸然开口向人说道了。

阿不力孜虽然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像个大哥哥般的照护我,时间一久,我们的关系已经俨然如同一对亲兄弟了。阿不力孜好像整天都是那么乐呵呵的,但有一天我却看到他发火了,而且是那么的怒不可遏。记得那是一次工间休息,不知是谁哼起了那首《萨拉木毛主席》的歌。萨拉木是想念的意思,这首歌是表述一个叫作库尔班·吐鲁木的维吾尔族老大爷骑着毛驴要去北京见毛主席的故事。听着这首歌,一个小伙子开言了: “骑着毛驴子上北京,勺子(傻瓜)呢”。听到这话,阿不力孜一下火了,冲着那小伙子嚷开了: “你嘛叫谁勺子呢?北京嘛那么远,不骑驴走着去吗”?可能是平时不发火的人一旦发起火来真让人害怕,阿不尼孜这样一吼,顿时大家都静悄悄地了。在我同他交往中,这是见到他惟一的一次发火动怒。

我记忆中还有一件难忘的事。那是一九六六年三月二十七日,国家主席刘少奇和外交部长陈毅访问巴基斯坦,途中停留新疆视察。乌鲁木齐市数万各族人民群众穿着节日盛装列队夹道欢迎,当时我和阿不尼孜被安排在山西巷附近,都排在第一排。当车队来到,人们挥舞鲜花彩旗,齐声欢呼着: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看到刘少奇主席站在第一辆敞蓬吉普车上、而陈老总则斜靠着坐在第二辆敞蓬吉普车的大圈椅上向大家挥手致意。车队经过时,我同大家一起欢呼雀跃。当车队过去后,我难掩激动和兴奋,扭头找寻身旁的阿不尼孜。这时我惊讶看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渐行渐远的车队,而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想不到平时嘻嘻哈哈的他,胸中却藏着一颗火红的赤子之心。

一九六六年的“肉孜节” (开斋节) 来临了,阿不力孜邀请我去他家过节。“肉孜节” 是穆斯林民族三大节日之首,重要程度如同汉族人的春节一般。到了阿不力孜的家,一进门就受到他全体家人的欢迎。维吾尔族人爱美,屋子里的装饰尽显民族风情,十分的花俏。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水果和坚果,还有许多油香、馓子、糖果、饼干、奶酪一类的食品,他们纷纷拿来让我品尝。开餐时更是用“坡罗” (抓饭)、“喀瓦普” (烤羊肉)等各种美食招待我。当他们载歌载舞欢庆娱乐时,还热情的邀请我参与。晚上住在他们专门给我预备的一个单间里休息,特别干净舒适,就这样美美的度过了三天假期。

在阿不力孜家作客,我发现他家所有人的长相与阿不力孜都不一样,他们都有着典型的维吾尔族人的特征。也许是同阿不力孜的关系已经很密切了的缘故,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向他提出了这个敏感的问题,以解我心里的疑惑。

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为难,阿不力孜倒是很坦率的向我讲起了他的身世。原来,他就是一个被遗弃了的汉族孤儿。据他养父母告诉他,当他尚在襁褓之中时,可能因为眼疾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的亲身父母把他遗弃在二道桥街边。养父母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有眼疾的汉族弃儿而嫌弃他,收养他后对他疼爱有加,想尽办法给他治疗眼疾,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辛辛苦苦的将他养大成人,并给他取了个“阿不力孜” 意为“真主的仆使” 吉祥的名字。

阿不力孜的表述是平静的,可在我心海里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在对阿不力孜他平凡而伟大、真诚而善良的维吾尔养父母产生由衷的崇敬之心的同时,顿悟了“天山青松根连根,各族人民心连心” 这条标语口号的深厚含意。

后来我到乌鲁木齐运输公司参加工作,离开了南门修缮社。因彼此忙于各自的生活与工作,渐渐的失去了联系。再后来我回了湖南老家,更因为路途遥远及无法通信等原因,彻底的同阿不力孜断绝了音讯。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离别新疆三十五年后的二零零五年,我重访我心中的圣城乌鲁木齐市。这么多年过去,乌鲁木齐的变化实在是太大太大,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

想着去探寻下青春的足迹,去找找青年时期的老朋友。到了乌鲁木齐市南门,修缮社旧址已成了商业门面。凭着记忆去二道桥,根本找不到旧时的模样。想打听一下阿不力孜的情况,但在维吾尔族男性中,名叫阿不力孜的何止千百,根本无从寻觅。      遗憾吗?当然是有。可能今生今世,再也无法重聚。但我忘不了青年时期的挚友阿不力孜,更忘不了在阿不力孜身世中的那段汉族与维吾尔族之间的血脉亲情!

二零一四年五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强调:“各民族要相互了解、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相互欣赏、相互学习、相互帮助,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现在的新疆,鼓励汉族同其他少数民族家庭互结亲戚,取得了显著的民族团结的效果。

这正是:中华民族大家庭,各族人民血肉亲呐。

退休后的这些年来,我多次前往乌鲁木齐旅游度假。每当我来到南门和二道桥一带,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阿不力孜,总爱用眼光搜索川流不息的人们,幻想着出现奇迹,能突然间邂逅到阿不力孜,可是这只能是我心中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幻。

一天,我从南门步行到二道桥国际大巴扎(集市),在人行道上行走的我,蓦然间看到了“阿不力孜”,心头不由得一热,多么熟悉而又多么的亲切的名字呵!这个“阿不力孜” 是新近落成的一个商业大楼,雄伟壮观,给二道桥商业圈又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那门楣上“阿不力孜大厦” 几个红色的大字又勾起了我的无限思绪……。

阿不力孜,阿达西,牙合西莫?萨拉木!

阿不力孜,我的朋友,你好吗?想念你!

 

作者简介:杨安中,津市市电视台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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