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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三章|杨冬萍

来源:文 联 发布时间:2021-01-07 09:22 浏览次数: 【字体:

散文三章

/杨冬萍 

梨花白 

春天的风暖了,总是让人想起林里的青草,想起山坡上的野花,想起记忆里纷飞的往事,像飘落的花瓣一样。

小时候家里有一株梨树,生在屋后的竹林子中间,一双手抱都抱不拢。春天的时候,梨树总是会开花的。桃花、李花她们在前院,一出门就看得见。一树一树开成粉的白的云彩,在你面前飘啊飘,生生地粘住你的眼睛,你看,她们多会招人啊!

藏在屋后的梨花开的时候就有些寂寞了,你不去总不知道她们开了。四周都是竹子,新竹利箭一般高高低低直指苍穹,仰望着头顶那些素白的花们,不几日又窜得更高一些,似乎要追着那些花儿的香气向上长。树那么高,你得钻过竹林才能来到树下,一抬头,满眼满眼的白啊,密密匝匝,有蜂儿嗡嗡的声响,望着望着,有风吹过,一片一片簌簌地落下,无声地飘落在头发上、眼睫上、衣襟上……便以为是在梦里,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千树万树梨花开,竟不知是花如雪还是雪如花。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三月的乡村也是让人迷醉的。空气里氤氲着花朵的气息,月色在半明半昧的花叶间流淌,那么静,只以为是睡梦里恍惚见到的图画。夜风里轻轻摇曳,少年的心思就开始努力地搜寻一两句唐诗宋词,总以为那样才应了景,却又不知道哪句是最合适的。我的忐忑那些花们自然不知,她们也不会理会我,只怕是在月色里早已睡去了呢。 
    夏天热起来了,竹林却是阴凉的,还有风穿林而过。我时常在午后搬了张睡椅躺在梨树下,捧一本闲书在激越的蝉声里慢慢地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在风里睡着了,梦里尽是蝴蝶翩翩地飞过。醒来的时候,有时会发现有只红蜻蜓停在手边上,静静地,不飞也不动,我也看着它透明的翅膀跟着痴了好大一会。
   七八月间, 等到梨子熟了的时候,通常桃儿李儿都已吃光,只剩下满树繁茂的绿叶——似乎大家都忘了它们曾经开过那么好看的花结过那么好吃的果儿。乡下这时候便没有什么果实了,梨就似乎格外好吃。满树的梨一串串悬在枝叶间,枝条也渐渐弯了些腰身。母亲带我们去采摘梨子,攀着木梯子一步一步爬上树去,站在树丫上,稳稳的让人放心得很。摘的摘装的装,嘻嘻哈哈,竹篮子一会儿就满了。这时就该递到树下,换个篮子再装。鸟儿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美食,它们总挑大的甜的来吃,吃饱了就飞到别处去了,剩下一半的果肉藏在壳里,让我们免不了抱怨鸟儿的馋嘴。母亲总是说,让它们吃点啊,这么多,我们哪吃得完啊!
    梨子摘下来了,好大几篮摆在屋子里,真多啊!黄澄澄的果皮上撒满小小的雀斑,可爱极了。篮子里装的是果实,大家心里盛满的都是喜悦。吃一个,可真脆,新鲜甜美的汁水似乎要渗入每一个细胞里。那时,自己家的东西是不兴卖的,我们哪能吃的了啊?母亲就分在小篮子,让我们给邻居们一户一户送过去,让孩子们尝尝鲜。
   后来,那梨树老了,一棵枝桠枯了,这树也就萎了半边,花也开得不多,但还是那么白且贞静。母亲说,这棵树大概是被竹子害的,虽然每年父亲都会砍掉树身周围的竹子,但每年都有新的竹子不依不饶地围绕着梨树蹭蹭地长。
   再后来,父亲母亲离开故土十几年,这院子也就没人打理了。再回来住的时候,当年的桃树李树橘树都不见了,还有,还有那棵硕大的梨树呢?它们都不见了,只有竹林依然繁茂。层层叠叠的落叶安静地躺在林间,日影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斜射进来,一枚一枚橘色小圆片似的,在婉转的鸟鸣里轻轻荡漾。

一步一步踩在厚厚的落叶间,每一步都是沙沙的响。那响声里似乎有往事缓缓溢出,从少年到中年,苍茫的岁月又哪里细细捋得清?只是觉得梨树老了,终于不见了踪迹而我也渐渐老去,不同的是我还在,在初生的白发里隐隐心生寒凉。去年过年的时候,有一个清晨,我从床上起来跑到母亲身边躺下,迷蒙中竟以为母亲头上是开满了的梨花,那么白,那么熟悉。
   直到现在,我都不怎么爱吃梨虽然市面上卖的香梨、鸭梨、雪梨看起来个个仪态不俗,但我还是时时会想起当年竹林里那一串串长满小雀斑的梨子——好看,却是记忆里的美味

梨花还是开在春天里,只是找不回当年的那棵树了,就如再也找不回那些纯白的青春,还有那些素朴的时光。


咸鸭蛋 

那天,朋友送我几只咸鸭蛋,说是相当好吃。塑料袋一个个密封了,包装亦简单,淡青的壳隔着一层包装也看得分明。只一瞥,高邮两个字赫然入了眼,心下一惊,呀,这就是汪曾祺先生的高邮?这就是他的端午鸭蛋?

回到家,还得从书柜里找出那本半新的散文集,仔细翻到写鸭蛋的那篇,再细细品一遍高邮的鸭蛋,似乎只有这样才确信这美味是真实存在的。你看袁枚那段: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细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席间,先夹取以敬客,放盘中。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品相吃法全在里头了,叫人不觉口舌生津。

我自是取了刀小心对着鸭蛋中心切下去,咔嚓有声,却又瞬即到底成了两半。仔细看下去,却有些后悔这样的切法了——红油瞬间涌出流在了砧板上,我虽想到它油多,但总没预料到一刀下去会尽数淌出,心下暗自可惜了一阵。那蛋黄却是红的,是十五月亮从林间初升起的那种红,和本地盐蛋的黄似乎不在一个调上。细腻的蛋黄在舌尖咂过的滋味便是真的了,松而且沙,更妙的是还油啊。果然是高邮的鸭蛋,果然是文字里跑出来的美食。

咸鸭蛋,对于我来说当然不陌生。小时候家里总会养几只鸭子,每日里摇摆着身子进进出出,白天它们也会到附近的水塘去戏耍,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摸到几颗螺狮一条小鱼呢!每天早上总能在它们的窝里捡到几个蛋。鸭子下蛋在夜里,静静地就生了,也不似母鸡那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总要大声唱一阵子。

鸭蛋一般是自家吃了。积一阵子,约莫有几十个了,母亲便会在水塘岸边挖一些新鲜的黄土回来,细细地择出石子和杂物,只余黄土,加了盐水拌匀成糊状备用。事先洗得干干净净的鸭蛋放在一旁,蛋壳有淡青色的,也有粉白色的——那么薄,似乎要透出蛋壳里头的颜色了。母亲一个一个地将鸭蛋在黄泥里打个滚,那鸭蛋便均匀地涂上一身泥,倒像是穿了件衣衫忽然便变了个模样,但那时并不觉得好看。所有的鸭蛋穿好衣裳,便要放进坛子里密封了。到鸭蛋腌好还得有好些日子,这些等待的时间是磨人的,就像等待母鸡翅膀底下孵着的鸡蛋早早出壳,等待才谢了花瓣的桃树早早结出桃子来一样。

终于有一天,母亲说咱家的盐蛋可以吃了,先煮两个试一试。我们仔细地用稻草拭去蛋身上的黄泥,生怕一不小心就擦破了蛋壳,直到那曾经光鲜的模样重见了天日——嗬,似乎比当初更好看了。煮熟的盐蛋是要用刀切成小小的月牙状,装在盘子里,一牙一牙地围着盘子的边缘摆上一圈,黄的白的,衬着白色瓷盘,宛如开着一朵花。那天的餐桌上也就自然多了一些花的香气和笑脸。不过这时候的盐蛋还没有出油,只是淡黄的蕊。坛子里的鸭蛋越拿越少,越吃到后头,那油就越来越多,蛋黄也就慢慢地成了红色的了。不过蛋黄是好吃多油,那蛋白就咸得厉害,不过不会扔了,也是能就了饭慢慢吃下去的。

记得我自己也曾腌制过一次咸鸭蛋,那时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应该是劳技课的老师带我们一起做的,只不过没有用黄泥,是泡在盐水里直接腌制的。也许是因为大了,似乎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多期待,只是等着它们在时间里慢慢浸泡成美味。后来应该是腌制好了的,吃没吃过倒忘了。只记得那是我唯一一次腌制过的咸鸭蛋。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在它的浸泡里,许多的人或事也会多了些味道。譬如回忆,譬如感情,譬如成熟……,哪一样不需要时光的淬炼呢?

 

寻找一条上水鱼

     春天的夜晚,一开始那么静,只听得到偶尔的几声狗吠。渐渐地就有了蛙鸣,有了鱼跃水的声音,透过花香沉沉的夜色传出老远。

     头顶的月亮,似乎有着无限的光芒是那么明亮,那么洁白,那么安静的一轮月。恍惚里竟觉得不远处的湖面在月光底下有鱼儿跃出水面,哗哗作响——那是鱼儿上水啦!

小的时候,家门口有一个大水库。雨总会在春天淅淅沥沥下一阵子,很愁人的雨,让人无比想念阳光。春水初涨,水库里的水不几日就满了,白茫茫的一片。雨仍旧不肯停,那水就顺着稻田往上蔓延,几丘田里绿油油的秧苗也就被水无情吞噬了——那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几丘田离水太近。每年逃不掉的命运,于是那些田也就成了甩亩——作不得正用,自然不指望收成了。等水退去若是还能在一场水灾之后收割稀稀落落的几把稻谷,那是意外所得,人们也是欢喜的到底鸡还是多了几粒食,猪们也多了几把糠。

每到涨水的时候,也就是鱼上水产籽的季节。一场春雷春雨过后,水库里蛰伏了一个冬天的鲫鱼,此时也按捺不住生命的冲动,顺着田边的溪流奋力上溯,要去完成产卵繁殖的神圣使命。夜晚侧了耳朵细听,总能听到鱼上水时哗哗啦啦的声音,就会想起那扁着身子使劲往上扑腾的几抹银色。

     那些年景,似乎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回肉。谷雨前后,正是鱼上水的时节。那些夜晚父亲总是睡得晚,他喜欢在这样的夜晚“吱呀”一声推开门,带上简单的鱼具去捕上水鱼。或许因为一个人在空旷的夜色里太过寂寞,又或许想多一个人分享鱼虾满桶的喜悦。他总要把姐姐从睡梦中喊醒,陪他一起去水库边捕鱼。十一二岁的孩子瞌睡正重,迷迷糊糊中抓件衣服胡乱穿起,在星空下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父亲出了门。到了水库边,鱼上水的声音越发清晰可闻,哗哗哗,哗哗哗,一阵紧似一阵。姐姐睡意顿消,兴奋地叫起来,爸,有鱼!父亲便把手里的电筒递过来,低声嘱一句,嘘,别说话,看把鱼吓跑了。

姐姐接过手电,安静地站在水边,眼晴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一声儿也不吭。父亲在这微寒的春夜卷起裤腿赤脚趟进水沟,躬身用双手挖着泥,几下就把上一块田淌水的缺口堵上,扑到上游的鱼们便被隔在水田里了。水田里的水渐渐漫上来,漫上来的每一寸春水里都有着一种神秘的预示——那里藏着多少不知厄运将至的生灵啊!

缺口被堵上,水流的哗哗声骤然消逝,夜又静了许多,只有更远处的水流声依稀传来,乐声一般渺远而熟悉。近处草丛里虫子也不睡,长长短短地叫唤,一会儿青蛙又叫起来,一阵一阵的,唱歌一样。空气里混合着雨水和野蔷薇的气息,一切都有着万物生长的饱满欲望

    父亲会在这时点燃一支烟,暗红的烟头一明一灭,有着胜券在握的从容。约莫一两支烟后,田里的水便一点点漫过田埂。父亲便扔了烟头,拿了鱼网,一步一步走向新泥糊过的缺口。姐姐也便赤了脚,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跟着父亲,光照下的水草绿得那么鲜亮因为是活水,下游水沟里冲击出的白色泡沫挨挨挤挤,热闹闹地堆成一堆。父亲弯下腰在缺口前支好小小的鱼网,又用力按了按,确信它的稳固之后,三下两下扒开泥筑的缺口。堵了很久的水顿时便奔涌而下,水声又激烈地在夜空里响起。

     父亲得意地对姐一招手,走,田里赶鱼去。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从水田的不同方向赶过来,水声哗啦处,鱼儿们惊慌失措,不时从水面跃起,银白色的鱼影此起彼伏,姐姐欢悦的惊叫也便一阵阵响起。受了惊吓的鲫鱼掉头往回逃,最后钻进他们早已隐设在水中的鱼网中。

     父女俩欢笑着从不同方向赶到缺口处,见鱼网里银光闪闪,鱼们在里头挤作一团,煞是热闹。姐姐把桶子放好,说时迟,那时快,父亲将鱼网猛地一下提起来,突然离了水面的银白色鲫鱼,在网中乱撞乱蹦,很快又被倒入水桶。父亲又一次支好鱼网,父女俩再赶一次鱼,就可以回家睡觉了。桶子里大多是鲫鱼,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到一条红尾巴的鲤鱼。

第二天早上,我总能看见门前的桶子里活泼泼的半桶鱼,屋檐前的雨一滴一滴落在水桶里。我忍不住就开始想象昨夜捕鱼的情节,心里暗暗有些埋怨他们,去捕鱼也不叫上我。但在白天,姐姐也是曾带我去捕过上水鱼的,不多几条,却足以让我兴奋不已。在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饭桌上就多了鱼的美味,水煮、红烧、干炸……每一种吃法都让清贫的日子飘着香气。

    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再下水捕鱼。但记忆里,春水漫过脚踝的微寒,鱼上水时内心的紧张与兴奋,却依然是那么鲜明。以至我每每在春夜里路过波光粼粼的一片水域,总会恍惚间听到鱼上水哗啦啦的声音,仔细去听,却又什么也没有。

雨还是会下,春水依然上涨,月色皎洁一如当年。但如今,我再也看不到鱼上水了。家门前的那座水库似乎成了私人的,远远就瞅见一块警示牌——“不得随意垂钓”,或许也包括不得在周边不怀好意地走动。水库中间一个专门喂鱼的饲料机不分昼夜地轰鸣,浑浊的水,偶尔漂浮的翻着白肚的鱼——这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水库了。         

    母亲养的几只鸭子从水田边经过,也会引得看鱼的人一阵紧张,老远就大声吆喝起来,生怕那摇摇摆摆的几只鸭子忽然就遁入水底吃了他的鱼。

    即便下很久的雨,即使水还是会漫上来,但那些鱼们也逃不脱天罗地网,哪里还有上水的机会呢?甩亩早已无人耕种,正田也有很多渐渐成了甩亩。没有人会在乎这些长满杂草的土地,因为蔬菜和粮食都可以在集市上买得到。

水库,那时的澄澈找不到了。曾经承载了半个村庄男女老少夏日欢乐的水库呢?曾经在月光倾洒的水面飘出很远的笑声呢?那些在雨后的夜晚哗啦啦上水的鱼呢?

夕阳西下。野草丛生的山林,那么静,静得像一个午夜的梦。

村庄有些荒芜。只有老人的寂寞不知不觉满了昼夜,孩子孤独的背影在慢慢长大。


作者简介:杨冬萍,津市二小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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