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津市往事丨胡三毛
津市往事
文/胡三毛
1976年,当时为了去哪儿能搞到三分钱买支冰棍而整天烦恼的六岁的我,是想不到2020年我回津市的时候,家乡那熟悉的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有人说凡事到了回忆的时候,就会真实的像假的一样。记得那时候的津市就像一座被城墙环护着的古代城池,南城墙就是澧水河边的那道灰白色水泥防洪堤,防洪堤如城墙般矗立在河岸边,堤的内侧是由巨大的水泥块垒成的台阶,当时矮小的我要手脚并用才能爬到顶部。
发洪水的时候,可以站在上面看着浑浊的洪水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树枝、垃圾奔涌而过,再探出头看看去年红油漆画的水位印记是否又要被刷新了。
不涨水的时候,清澈的澧水河就是津市人的天然浴场,夕阳西下,无数的人们就带着五花八门自制的泳具涌向河边,不太会游泳的人只能在岸边用狗刨式扑腾几米,胆大的人可以从排到河道中央的驳船上一个猛子直接跃入水中,再用自由泳炫耀一番自己的泳技。
而在大哥教会我游泳后最高兴的就是能碰上有木排刚好经过,游过去,爬上木排,坐在上面搭上一段顺风排,再游回来,好似完成一次小小的挑战。
今天的澧水河上再也不会有长长的木排顺流飘过了,我想也许最后那个放排人早在N年前就已经完成了他最后的木排奇幻漂流之旅了吧。
北城墙就是位于现在后湖公园北岸的那道夯土防洪堤,堤的两边斜坡上常常种着蓖麻或者苎麻,穿过拥挤的三洲街,过一座小小的石拱桥,再爬上一段土坡,外面就是广袤的“野巴地”了,只是当时那个区域已经超出我的探索范围了。
如今,土堤早已被挖除,“野巴地”也已变成津市的主城区之一,大片的田野和鱼塘早已被林立的楼房和不断延伸的马路抹得一干二净了。
那时候津市城内的建筑大都是明清或民国时期的老建筑,街道只有两三条,除了正街和后街,还有沿河边铺着青石板的小巷。
正街上长着粗大的梧桐树,等秋天金黄的树叶落尽,会留下一些毛乎乎的褐色果球挂在上面。
街道两边都是早前的大商号留下的店铺,商铺门口立着一两人高的黑油漆、铜铆钉的巨大木门,店内有高高的木质柜台,里面光线不好,但有阳光透过房顶的玻璃瓦照进来,明暗转换间,显得这些商铺更加的神秘。
可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城市改造,这些建筑全部都被拆除了。后来我去过很有名的洪江古商城,我敢说如果这些老商铺没有拆掉,是毫不逊色于那里的。
后街长着高高的泡桐树,春天一场夜雨,第二天早上起来,地上满是淡紫色喇叭形的泡桐花,空气中则弥漫着淡淡的泡桐花香。
短短的后街上挤着外贸公司、消防队、火花幼儿园、二完小,街的尽头是武装部的大门,武装部的院子里有一颗拐子树,拐子成熟的季节,你需要有一个住在里面的朋友,那样才能吃到甜甜的拐子果实。
小巷里的青石板仿佛永远都是湿漉漉的,那时家里都没有自来水,人们需要从澧水河里直接担水,或者从街角设立的公共自来水站挑水回家。年纪尚小的我没有这个力气,挑水的重担都落在哥哥姐姐的肩上,自来水站早晚各开放一次,我能做的只是在水站开门前拿着水票先去排队,然后跟着哥哥姐姐晃晃悠悠挑着的水桶一起慢慢回家。
那时候除了不多的红砖楼房,人们大都住在青砖黑瓦木质结构的老房子里,老房子都是三进、五进带几个天井的样式,由于年代久远,墙脚往往长满了青苔,房子里面虽然杂乱拥挤和陈旧,但只要看看窗棂、木栏上精美的木雕和墙外屋顶的砖雕,就可以想象曾经的主人在建造它时花了何等的心思与价钱。
同样可惜,后来一次次的改造,这些老房子也慢慢的拆除得一点不剩了。
除了和小伙伴整天到处疯跑,当时最美好的事就是怎样找到可以塞进嘴里吃的东西了,在哪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也算是一个艰巨任务了,为此我和小伙伴一起尝试吃过许多的动植物,还四处收集积攒诸如橘子皮、牙膏皮等废旧物品去换三五分钱,再从小贩手中买一小块美味的麦芽糖来打打牙祭。
那个年代人们的口腹之欲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吃饱,即便如此,市面上为数不多的几种小吃也无一不体现着这座小城的物产、传统和智慧。
在当时津市美食地图中,正街上由西向东,首先是国营饭店里的甜酒和外焦里糯的三角糍粑;然后是望江楼里长期高居津市必吃榜前列的香喷喷三鲜面和油煎锅饺;再是冰厂让人透心凉轻飞扬的冰绿豆沙以及奢侈品饮料冰牛奶(当时的牛奶可是稀罕物啊);接着是刘聋子粉馆的光头、清炖、红烧牛肉粉和需要五分钱加排队才能买到的牛肉包子;再就是群爱饭店里的撒满厚厚一层糖霜的白糖酥和焦香的馓子;
记得一年夏天,哥哥在群爱饭店当小工,我提了一个热水瓶,买了一张冰棍票,交给发货窗口里佯装互相不认识的哥哥,他用冰棍塞满了热水瓶递给我,从小就知道薅社会主义羊毛,需要严肃批评!
接着就是需要生病感冒头疼发烧咳嗽没胃口(可真病、可佯装)才能由大人带着去吃一碗的九码头饺儿,在那座低矮破旧的店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飘着葱花、香油和胡椒的饺儿,会让你浑身舒坦,立马就不咳嗽了。
现在的九码头建了一溜崭新的仿古建筑,已经成了一个闹哄哄的宵夜点,而街上挂着九码头饺儿招牌的店子我也去吃过一回,味道呢,我只能说不是所有的饺儿都叫九码头滴。
津市应该算一个典型的江南小城,绵绵的雨水总会在春夏如约而至,从小我就喜欢看雨,喜欢待在雨里。
依稀记得更小的时候,我有一把白色的布花伞,一次下雨,我一个人撑着这把不怎么防雨的布伞在操场里站了半天,结果就是浑身淋得透湿,回家应该是挨了家伙的。
还有一次去朋友家里正赶上下大雨,从他家窗户看过去,越过前面矮房子上青瓦的屋顶正好可以看到后湖,大大的雨滴狠狠的打在屋顶上、湖面上,有风吹过来,青瓦的屋顶和泛白的湖面上慢慢飘过一阵阵的白烟,当时的我应该是不会知道意境是个什么东东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我都会记得那个白色烟雨飘在屋顶和湖面上的画面。
以前回津市,亲朋们总会开玩笑的说上一句“家乡变化挺大滴”,是的,就在这一次次的来来往往中,家乡慢慢的变得熟悉而又有点陌生了,浑浑噩噩的熊孩子也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了,而身边的亲人朋友也都慢慢的长大、变老、离去,曾经的一切苦痛和欢乐、得到与付出都在随着这座小城的变化一起慢慢走远,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都说一生太短,一瞬很长,这里我并不是感伤,更非矫情,其实正如歌中唱到的,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在内心深处,我们都依然还是曾经那个少年,我们都很幸运、也很荣幸的和所有的亲朋们拥有过在一起的岁月。
一千个人有一千份对家乡的记忆,在我的心里,那时候的津市城就是澧水河上飘过的长长木排,是老街上金黄的梧桐叶和紫色的泡桐花,是老房子里充满烟火气的欢笑,是后湖上一阵阵的白色烟雨。
一九七六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作者简介:胡三毛,津市人,现在长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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