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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戏说津市话丨周晓娟

来源:文 联 发布时间:2021-11-17 09:00 浏览次数: 【字体:

戏说津市话

/周晓娟 

记得前些年从加拿大回津市省亲时,老友相逢寒暄之后常惊叹:哎呀,你都出国了,还会讲津市话?那神情,好像我有超常的智商,连母语也没忘记。

其实,有过一段时间,我是很忌讳津市话的。那是刚上大学那会儿,寒暑假回家,跟人说英文是故弄玄虚,说不定还招白眼。但凡从“大”城市回到小地方的天之骄子,炫耀几句普通话,立马觉得非常的有身份,鹤立鸡群似的得意。

时光荏苒,我离家里的距离越来越远,从津市话到湘潭话到北京话再到英语和法语,不仅方言变了,连语系也不同了,但津市话在脑子里已经定位,时时回味起来,偷乐。

津市人有个万能字:搞。正大光明的事是搞,“搞工作”,“搞对象”,“搞国庆”;歪门邪道也是它:搞鬼,搞吸毒。几乎所有的词汇前面加上“搞”,便立马生动起来,譬如:搞7(吃)的。见人会问:你在搞莫得?生气时会反复使用:搞莫得搞?!

津市人骂起人来掷地有声,简明扼要,一个字:通。男的喝得醉醺醺的回家,老婆正没好气呢:又出去通酒去了!津市骂人的话也有等级,有一般的骂骂咧咧,“罗尔巴萨”(这几个字像外语),钻石级的骂人话是:我通你的娘屋人(现代人会含蓄地写成代码nwr)!我去北京广播学院念书时,学校在通县,身为津市人的我见“通”色变,更愿意给人介绍说学校在定福庄。

津市话可以很恶毒,不堪入耳,尤其是对文明的耳;但津市话也能很斯文,近乎尔雅。叫老人为“你儿”,长得再丑的孩子也“乖致”,再加上“得罪你儿哒”这样的客套话,好个民风淳朴的宝地!

据说津市属于中国的北方方言区,所以有些津市人到外地去,特有自豪感,望江楼都见过,普通话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很认真地讲着自己的家乡话,而且好心地缓慢语速,一心以为津市话等同于普通话,“只怪外地人孤陋寡闻,连普通话都不懂,我死(是)港地普通话,他国(个)人搞不明白”。

津市人用地地道道的“普通话”自报家门的话会说“我是怎思(津市)人”,这就有点麻烦了,地图上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要是旁人误以为你要“整死人”,那就更是大错特错了。

津市人很风趣,爱比喻。称呼你为“包子”,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把你比作水桶,弦外之音你该减肥。见你坐立不安,津市人会说“你哪们像得螺”(得螺是一种木制玩具,上圆下尖,用小鞭子抽打后能在地面上转动)。

我姐对她丈夫的称呼,最近几年发生了变化,估计是为了奖励他多年持家有功。以前是直呼其名,现在跟外人提起他皆为“俺屋里的”,这比“亲爱的”、“老公”来得更具体更亲切,直指我姐夫的户口所在地。假如我姐家要换灯泡的话,她会这样吆喝:“喂,屋里的,把屋里的灯泡换嗒!”

在津市人看来,烟酒是一家,何必分家,既然说“喝酒”,为什么不能说“喝烟”?普通话里的“抽烟”只说对了一半,缺了吐烟这个环节。津市人知道抽烟有害,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津市人的特色。香烟尤其是名烟,既能让他们腾云驾雾,还能充当润滑各种社会关系的纽带,在这个小镇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既然花了不少银子购来香烟,当酒水一样“喝”进去,滴水不漏,岂不更加划算?津市人抽烟跟喝水一样长驱直入,玩的就是潇洒。哪天“搞”个全国“喝”烟比赛,津市人肯定夺冠!

津市地方不大,但眼界很高。津市虽然偏安一隅,但也曾有九澧门户之荣,津市的码头什么“鸟”都见过,有乞丐有渔夫有土匪有富豪也有老革命。凡是外地人,津市人爱冠以一个“佬”字,东北佬、温州佬,美国佬……这一招很受用,再高贵的人一个“佬”字就把你拉下马来,再有钱有势的主到了津市滩上不过是个“佬”,守着鱼米之乡的津市人在他们面前是不卑不亢的。我在外地没发现别人叫我“津市佬”,倒常有人纠正我说话太快,漏说了籍贯中的第一个“天”字(“天津市”同“津市”仅差一个字)。

津市人最不感冒的是澧县人。澧县和津市毗邻,本来可以远亲不如近邻,但是澧县一不小心把津市“得罪”了,而且还没法求得宽恕:澧县话和北方方言更近了一步,澧县人会卷舌,能发“zhi, chi, shi”音,这不明明在揭不卷舌的津市人的短吗?和在穷人面前炫富有何不同?所以在某些津市人眼里,澧县人成了“乡巴佬”,舌头伸不直。

比澧县人更“可恨”的还有行走于津澧之间的人,他们的舌头既能卷起来又能伸直,在澧县人面前冒充津市人,在津市人堆里又卷起他们高傲的舌头,让两边的人嫉妒仇恨。

当然也不能冤枉所有的津市人,也有老乡对外面的世界很憧憬很赞赏的,对“湖北的沙市,湖南的津市”之说津津乐道的,但归根结底,外地的刘聋子粉馆都是假的,津市才是唯一的正宗。

自称天生就讲普通话的津市人还有一个短处,那就是n”“l”不分。津市人指“鸟”为liao,日子依然过得风生水起。可怜我们这些一心要在外地外国混个人模狗样的津市人,终生挣扎在“卷舌还是不卷舌,鼻音还是不鼻音”的漩涡里,to be or not to be!

说句公道话,湖南省会的居民也不一定比津市人“高明”多少。长沙人的方言离普通话十万八千里,长沙人指着湘江却说“鲜茧”,“ang”误读成“an”,而津市人发“ang”的音小菜一碟,轻而易举。

中国人爱数字689,但津市人一律偏爱“7”(吃)。只要有“7”(吃)的地方总是人满为患,从黎明到子夜。我先生是老外,从小被资本主义洗脑得厉害,以为中国缺衣少食,终于请他到津市早餐店、中餐馆、夜宵铺“7”(吃)了个遍,事实胜于雄辩,他从此便也爱上了津市的“7”(吃)。

津市人对亲戚的称呼有自己的一套完整体系,而且允许家家户户自由发挥。我们家是这样规定的:妈可以叫么妈,外婆叫嘎嘎,祖母叫嗲嗲,叔叔叫幺幺,婶婶叫雅雅,我妹叫我“姐”而我叫她名字,我表哥叫我妈“小爸爸”,我妈只有三个女儿却特反感“外婆”这个称呼,怎么外了?

用津市话标注身体各部位,也蛮有趣:安静(眼睛),脸薄(脸),子儿(指头/趾头),割胞(手臂),给嘎(脖子),岁塔尔(膝盖)……幸好没学医!

有次我回家给某位同学留了一件小礼品,托我妈转给他。同学从外地回津后,妈约他在“高头”见面。我同学多年在外,忘记“高头”何指,打电话问我妈,我妈不太耐烦:“你是不是“怎死”(津市)人呀,‘高头’不晓得,那就踢‘脚哈’吧”!同学大气不敢透,一脸雾水,忙发越洋微信问我:“到底是哪双脚呀?”哎,一听就知道他虽然算是津市人,但和我一样不是“街上的”。同为津市话,南岸和北岸,生产街和襄阳街,羊湖口和毛里湖,阳由和湖拖,细分下去,各有千秋,留待方言专家去考究。

津市话里没有四声,听上去像是永远的平声,但津市人祖祖代代用单调的声调创造了不单调的生活。北京人要四声才能抑扬顿挫,广东人估计要八声方能说东道西,法国人说个数字还要加减乘除,津市人的嘴唇只要微微张开,就能言有尽而意无穷。

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对津市话是这么总结的:津市话是澧县话的升级版,湖南的北方话,北京话的南方版。

津市话毕竟是一个人口不到30万小区域的方言,地球上能讲的人凤毛麟角,在国外听到津市话的机会微乎其微。有次在多伦多的超市闲逛,突然听到一句:你港莫的?哇,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对中年人在嘀嘀咕咕,满口津市话!我的家乡话竟然在异国的上空飘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说一种话,所谓“方言”。这种当地人专用的词汇,反映了他们特有的七情六欲。津市人在自己的生产生活中创造的津市方言,博大精深,是祖辈们留下来的智慧和财富。愿津市话——我的第一语言,继续发扬光大,像潺潺的澧水,源远流长。

作者简介:周晓娟,加拿大华裔,出生于津市,现为蒙特利尔一家媒体公司股东,国际儿童电影专家,2019捷克淄林国际儿童电影节国际专家评委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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