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消失的缆子湾丨米久寅
消失的缆子湾
文/米久寅
缆子湾,是一个地名,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它在沅陵县五强溪境内。准确地说它只不过是一个紧挨沅水河的一条栋宇长街。它沿河而建,背靠大山。它的建造时间已经无法考证了。最初应该是从一间一间孤立的木房子开始修建的吧。房屋一边靠山,一边临河,临河的一面用杉木或是松木做柱子支撑着整栋楼房,这种房子俗称“吊脚楼”。后来房子越修越多,前后相连,便自然连成了一条街,整条街怕是有一里多长吧。临河一面用木板将各间房屋连接起来,形成了一条人行走廊,无论天晴或是下雨,人走在里面都无大碍。时间久了,铺在上面的木板被虫蛀坏,走在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里的房子逐渐形成了前店后舍的商铺。做起了船上人的生意。来这里做生意的人特别多,经营各种商品的铺子也多,像糖果铺、香烛铺、成衣铺、缝纫铺、铁铺、桐油铺什么的,反正商贾过客所需生活物资应有尽有。可以说商店开的五花八门,店内商品琳琅满目。然而,来这里购物的又多数是停泊在河滩边的上下船只和排筏上的工友。往来于沅水上的各类船只、排筏早已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驿站。
每到夜晚,这里热闹非凡,特别是茶馆,进出的人非常多。多数都是来这里喝茶聊天的船上工友。船上的人生活孤单、枯燥。在这里,他们虽然操起各自家乡的方言,但总是会听懂的,没有语言上的障碍。他们聊天,一聊就是大半夜甚至到天亮。茶馆里烟雾缭绕,茶香四溢,而地面上到处堆积的都是瓜子壳、空烟盒、烟蒂等。虽然这样,从另方面讲,辛勤的船工、排工、商人们,在这短暂的停歇中使得自己工作上的辛苦、生活上的压力、烦闷,暂时得到了尽情释放。还有那些年青工友,他们不喝茶,不聊天,而是待到天黑时偷偷爬上河街来,在相好那温柔乡里美美过上一夜,不待天亮时,便悄悄溜到船上去,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里的主要产业便是缆子。一种用青竹剖开后,再多次分剖成为一根一根细的竹条,再用竹条编成竹缆。小缆子有母指般粗细,粗的缆子也有小手腕那么粗。其作用主要是供船上用,如拉纤、拴船、轧制排筏等。古往今来通行在这条沅水河的船只,每天不下几百只,生意还是挺好的。
每当我沿着吊脚楼下的河滩漫步,抬头便见那正在编织的一条条粗细不一、慢慢垂下楼来的竹缆,沿吊脚楼一遛弯都是,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生产竹缆子的原材料就是竹子,在这里竹子漫山遍野都是。上世纪30年代,著名作家沈从文先生坐船回凤凰老家,经过这里曾赞美这里的风景。他在散文《泊缆子湾》一文中写道:“两山碧翠,全是竹子。两岸高处皆有吊脚楼人家,美丽到使我发呆。并加上远处叠峰,烟云包裹,这地方真使我得到不少灵感!我平时最会想象好景致,且会描写好景致,但对于当前的一切,却只能做呆二了。一千种宋元人作桃源图也比不上。”这就是缆子湾在20世纪30年代的真实写照。
缆子湾,名副其实,就是生产缆子的地方。河街的名称可能就来自竹缆子的名声吧。至于竹缆子是谁先发明的呢?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生产利用的?其工艺如何呢?对此我曾做过一番考证。
据我考证,竹缆(或称蔑缆)不但用于放排、拉纤,在上世纪70年代以前,凡有河流的地方它是船工拉纤的主要生产工具,它的使用年代非常久远,早在七百多年前,来到中国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在其所著《马可波罗行纪》中就有过竹缆子早期编制工艺的记载,其文如下:
“应知上行之船舶,因江流甚急,须曳之而行,无缆则不能上。曳船之缆长三百步,用竹结之,其法如下:劈竹为长片,编结为缆,其长惟意所欲,如此编得之缆,较之用大麻编结者为坚。”
这就是我国竹缆子生产利用的最早文字记吧。
可见竹缆子的发明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地结晶。在古代人们就能利用大自然的一切物产为自己的生存服务。这种生产工艺一直流传到20世纪70年代。因为弄船工具在不断进步,竹缆子逐渐被淘汰。竹缆子的编织工艺也随之失传了。我想人们应该重视它,为它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缆子湾与我有缘。她是我的神圣之地呀。上世纪五十年代,在缆子湾吊脚楼河边的一条小船上,一个生命迎着朝阳呱呱坠地了,那就是今天已经白发苍苍的我。
我的父母是靠水运生活的。父母的船常年往返于这条河流,上下行都要在这里停靠,购买缆子和其它船用工具。我外祖父母还是当地一家农户。船上人在岸上没有固定居住地,只有浮家泛宅。那时我与姐姐就寄住在外祖父家读书。如果有机会,父母的船会在这里舣舟,母亲无论何时都要从缆子湾后边进山,翻山越岭,不辞辛苦,走上几个小时到达外祖父母家,给我们送上生活用品。
假期,我随父母在船上生活,每到缆子湾,跟着母亲去外祖家,爬上山顶时,总爱俯视山脚下的景致。沅水河像一条玉带蜿蜒东流,而缆子湾却似镶嵌在玉带旁的一条花边。
1994年建成的五强溪水电站,坝址就在沅陵最下游一个叫杨五庙的地方。大坝建成,将要蓄水了。航运业格局也随之改变,不能通航了。而这个小小的缆子湾因处在杨五庙的下游,没有了航运业,也就结束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生意的机遇,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几年间便拆迁完了。
21世纪初某年,我去外祖家。想顺便看一看缆子湾。我们一行到达五强溪大坝后下了车。七弟指着稍远处山边的一处给我看,说那就是缆子湾。我朝下游山脚望去,只见山脚边一片倒塌的墙垣和碎片瓦砾,最完整的也只见到一堵白墙,木材、砖瓦早已被搬走了。成为一片废墟。缆子湾河街也消失不见了。从此只有缆子湾地名,而见不到缆子湾的长街。真使人感慨万千,我不由得心中隐隐有些惆怅。但缆子湾的消失换来的却是五强溪水电站的诞生,是水力发电给工农业生产带来的更大经济效益。
别了,我的缆子湾……
作者简介:米久寅,津市市工业信息发展局退休干部,现居广州,为广州市越秀区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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