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那年在洈水知青点丨高守立
那年在洈水知青点
文/高守立
那年10月,生产队安排我上水利工地。因为会做木工,加上有点文化,被抽到公社基建连,去湖北省松滋县大岩嘴洈水水库,担任进口闸现场记工员。
这天上班后,民工张云军等四人,在工地绑扎涵管模钢筋,十一点钟左右,现场就没有人了。整个白天工作量,只用三个小时。仔细检查质量,发现涵管模钢筋间隔距离不一致,扎丝也没有绑紧模架,用手去摇,发出“吱吱”声响,左右晃动,这质量叫我如何验收过关?
据其他民工反映:这四人提前吃完中饭,嘴巴一抹,就见不着人影。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晓得。他们已悄悄跑到大岩嘴小镇,去看《琛姑娘的松林》电影。
话说四人都没有带手电,脚不落地赶到机关大院,里头黑压压的观众,挤得水泄不通。待他们低下脑袋,侧着身体,好不容易钻到最前面,衣服都被汗水浸湿,抬头仰望银幕,只见“再见”两个字。电影一散场。观众又像满院子鸭群被赶下水,拼命往外挤。转身回来,四人都是一肚子火气。体态魁伟,满脸稚气的刘小豹和个头高大,身强力壮的彭武在前面开路。他俩勾着脑壳往前顶,没命的朝人群里头钻。挤得“哎哟哎哟”地叫声接连不断,踩掉别人鞋子也不管。我在后面喊着:“慢点,不要撞倒人了!”平日在工地休息时,刘小豹和彭武就喜欢与其他民工搬手劲、抵竹杠,打玩玩架。倘若自己输了,丢掉面子又不服气,要求再打,打去打来,小架打成大架,假架打成真架,结果可想而知。
山区公路坑坑洼洼,本身又不宽敞,加上旁边堆放许多水利器材及砂卵石占道,路面越发显得狭窄,行人一多就非常拥挤。看完电影的观众都忙着赶回家,谁也不肯让谁。刘小豹和彭武只顾一个劲地往前冲,生怕落在人后被鬼打死,一不留神撞倒迎面而来的两个人。夜晚视觉虽不十分清楚,电线杆上有路灯照射,发现竟然是两个女人,定神细看,模样都很年轻。比电影里琛姑娘还美貌俊俏:一个桃红脸蛋,扎的短辫,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撑在地面;一个瓜子面相,秀发披肩,也是一只手生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撑在地面。形象本来十分亮丽的两位少女,此时却似水牛打滚,四肢朝天。脸色胀得发紫,再看她俩中间,居然还有一堆臭气熏人的东西,有磨豆腐的石盘大,估计是一滩牛屎。难怪都把鼻子捂得紧紧的,她俩伸出手来,要求刘小豹、彭武拉一把。哪料,二人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站在她俩面前拍着手,哈哈大笑,幸灾乐祸。两位少女本来就满肚子怨气,眼见刘、彭如此德行,嘴里叽叽喳喳,越发烦躁起来。桃红脸凤眼圆睁,撅着小嘴朝天吼着:“跑这么快,家里起火啦!”瓜子面柳眉倒竖,侧身怒目大声叫嚷:“你妈快烧死啊!”刘、彭二人气得跳起三尺高,卷着衣袖,拳头捏得咯咯响,那模样势必动手大干一场,以决胜负。
“恶战”一触即发,就有许多热心的行人前来相劝。拉的拉刘小豹的衣袖,拖的拖彭武的胳膊。张云军紧紧抱住刘小豹的腰身,彭文死死扯住他弟弟的手腕,张云军放开喉咙吼着:“小豹,你听不听劝,闯了祸回去,你舅舅不得饶过你。”刘小豹鼓起双眼,着实朝桃红脸蛋看了很大一会,紧紧握住手中的拳头。小豹跟随他舅舅学木匠手艺,就是脾气有点急躁,但他聪明好学,也很吃苦耐劳。据他舅舅介绍,小豹这几年进步很快。做家具、盖房子、修理农具,许多事情都能独立操作了,质量也不错。此时,彭文也在教训他弟弟:“老幺,上次打了架,用去的药费钱,都没帮别人还清。”
尽管很多人都在相劝,两个少女也不是省油的灯,桃红脸爬起来准备去捡路边鹅卵石,瓜子面弯腰去拔路旁拦菜园的竹竿,用力摇了几下,纹丝不动,自己还险些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她俩又去搬公路旁石头,幸亏解交的劝架的人多势众,眼尖手快被拦截了,并婉言相劝:“真打,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们两个丫头。”
刘小豹与彭武被大家勉强劝住后,只听得桃红脸和瓜子面中不知是谁又在谩骂:“不抢火去救你妈,干嘛跑这么快!”另一个随即接上:“要不去救他爹啰!”本已安静下来的刘小豹,气得暴跳如雷,晃晃手中的拳头,朝她俩奔过去,准备大打出手,好在被几个劝架的行人堵在面前。张云军和彭文一看情势不妙又慌了神,赶紧从两旁追上去,一人拉着刘小豹的胳膊,催促她俩快些跑。
桃红脸和瓜子面非但不听劝告,依旧怒气冲冲站在原地,睁大眼睛寻找路边反击的武器,要与刘小豹二人决一死战。幸而几个有耐性的热心人一边再次相劝,一边把她俩捡起的石块和棍棒全都抢了过来,甩进路旁草丛中,大家才有所安静。小豹无意之中,朝桃红脸瞟了两眼。
四位虽然停止了所有的行动,个个仍是满脸怨气,人人都无善罢甘休的表情。桃红脸和瓜子相将手在路边草径中擦了擦,再拍拍身上灰尘,理着散披的头发,又把衣服下摆提起来,在电线杆子的路灯下左看右看,还用鼻子闻了闻,担心沾了牛屎,嘴里仍旧叽哩咕噜不停。彭武拍着手巴掌,摇头摆尾横着眼睛,那模样似乎是便宜了这两个黄毛丫头。
不料,就在众人还在劝说,要刘彭二人往后退却时,彭武穿的解放牌胶鞋,又不知踩着什么泥巴一样的东西。他低头朝脚上一看,又是一小滩牛屎。这家伙却声不做气不透,悻悻地去路边草丛中擦掉。桃红脸和瓜子面见到这个状况,偷偷抿嘴好笑。张云军和彭文为了防止后面还有行人走路上当,便用双手着实捧了几捧细小的砂砾石,将这两滩牛屎盖住。
张云军四人归队后,我严肃批评了他们,要求四位必须按照质量标准,将所扎涵管模钢筋认真返工,达到要求后,我才能给他们记下考勤。否则,我将向领导如实反映,其后果是他们四人不但没有收入,浪费材料还得赔偿,然后退回生产队,再也享受不了上水利工地的福利待遇。
进口闸工程尚未竣工,因母亲生病,我就请假回去了。与刘小豹分手两年后,我再次来到了大岩嘴洈水进口闸工地。刘小豹的舅舅,依旧是我的顶头上司,却没看见小豹,我问吸着烟的刘小豹他舅:“小豹这两年怎么都没来?”他回答:“出师后,就在家乡做事。”稍停片刻,他弹了弹烟灰,满脸笑容告诉我:“小豹结婚了。”听见这话,我心里又怔又喜,小豹才二十二岁,比我小一截,竟然就完成了终身大事。
有一天,刘小豹来我宿舍里。只有两年多的时间没见,这小子简直换了一个人:身材虽然没有继续长高,孩子气却少了许多,一身劳动布的工作服,脸颊清瘦了一点,神态比以前稳重了一些。
俩人一见面,我首先为他祝贺,再问他干嘛不上洈水进口闸工地?他红着脸告诉我:“屋里事多,忙不过来,去年中秋节结了婚。”话刚说完,神秘一笑,问我:“你猜,我媳妇是哪里人?”
“你是湖北人,当然只会娶湖北丫头。”我随口而出。
“错!我娶的媳妇是你们湖南丫头,而且你还见过一面。”这下把我搞懵了。
小豹告诉我:你走后不久的一天,舅舅带我去王家厂看对象,一见面,心里吓了一跳,这不是去年那个夜晚,在公路上要与我打架的桃红脸吗?她还质问我家起火了吗?我把她撞倒牛屎堆旁,肯定她没忘记这事。我心中甚急,浑身来汗。朝坐在堂屋上面的舅舅看了几眼,转念一想:家中母亲身体差,还得喂猪养鸡,出生产队集体工。要是我娶了媳妇,就会替母亲减轻一些负担。再说,好男不跟女斗,拳头是摆样子的。那么漂亮的丫头,怎么舍得打她。
桃红脸见到我时,两只脚好象钉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地里用手帕擦了擦,仔细再看我,确认面前就是那晚牛屎堆旁,找她打架的年轻人,赶紧遮挡面容,以掩饰心中还未消尽的愤懑。俩人站了片刻,都没有做声……”说到这里,他大概嘴巴干了,喝着一杯凉白开。
“你失望了么?”我插嘴问他。小豹拂掉嘴唇上的水珠,接着说:没有,这丫头不但漂亮,而且栽秧割谷是个好手,一年能挣三千多个工分。牛屎堆旁她骂我,是我撞倒了她才发火,骂人无好口,又没骂掉一块肉。
作者简介:高守立,津市人,企业退休职工。从一九七八年起,屡在报刊、杂志及网络文学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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