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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别了,回不去的“九码头”丨钟 月

来源:文 联 发布时间:2022-02-10 09:00 浏览次数: 【字体:

别了,回不去的“九码头”

文/钟  

怀旧,享受而难受。

我凝望着梁柱残破,瓦砾成堆的“九码头”,良久语塞。我当然知道,这种“摧枯拉朽”废墟式的席卷方式,是重建新型城市,重造“民国风情”景观的举措和必然选择。但作为一种情结,已经回不去了的“九码头”,无疑会成为好多人心中永久的“痛”——对于我来说,可以这样讲吧,离去的九码头,是我儿时的摇篮,是我在九码头河边的吊脚楼里长大,由童年走向人生旅途的出发点。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这里的人和故事。毫不夸张地说,凭我的记忆,我至今都能描画出当年九码头地段的街区图景,都能说出好多市井民俗风情,因而,对心中的这片土地,我更是有着一种特别的依恋情怀。

九码头这个名字,现今的人们可说是尽人皆知,无人不晓。用大家习惯的说法是,一个吃小钵子的地方。殊不知,它岂止仅是一个吃小钵子的地方?据史载,九码头,是津市当年若干个码头之中最为出名的一个码头。那时津市俗称七里零三分的沿河一带,就有罗家湾码头、关爷楼码头、大码头、关音桥码头、新码头、新建坊码头、太子庙码头、三元宫码头、汤家巷等码头。可以想见,旧时津市搬运行业的兴旺气象,实乃极一时之盛。随着时间的流逝,九码头不再是单纯的搬运行业的劳作地,特别是搬运行业的衰微或几近消亡的时候,它原本的功能和地域概念,已大大地延伸扩展了。到后来,九码头不止是一个固有的地理方位,而是泛指东起汪家桥,西至东河街东段的中心地带,实际上已成为了整个河街繁华地带的一种通称。

当年的九码头河街,是一色的土路街面。每天,窄长的街上总是那么热闹,最多的是卖吃货的,用细蔑杆串成的熟荠米;用染料浸红的甜萝卜;响着竹梆声的和面饺担儿;沿街叫卖的麻花馓子糯米团等。除了吃,就是沿街茶馆里的铜水壶和盖碗茶;叮叮当当的小钉锔铺,以及过街的吱吱呀呀木轮车……天晴的日子,生意买卖人都在自家的门前撑出颜色斑杂的布伞,各种韵调不同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乡音土语,亲切悦耳。这种市井声腔,比现在我们成天听到的特别令人生厌的什么“北方大馍,老面馒头”或“收长头发,收旧手机”的扩音干嚎不知强好多倍呢。

九码头有两个颇负盛名的所在,一个是朱家六嗲的酱园,一个是“永茂隆”水果行。朱家六嗲是长沙的大户,属民族资本家,当年看准商机,投资津市,专事大宗酱果业务,闻名湘西北。那时津市大街上有名的“老同兴”香麦酱,便出自他的酱园品牌。他家的高墙大院就在我居住的吊脚楼屋宇的正对面。老人家济善积德,那年九码头东面一处地方火灾后,他慷慨解囊,捐出钱财衣物,赈灾施救。每年发大水的时节,他把不少低矮棚屋的居民请到他宽阔的大楼里暂避水患,仁厚有加。他孙子是我儿时玩伴,因爷爷资本家的名份而受累,长期下放农村,上街做漆匠,后自习易经兼攻姓名学,有所开悟,先在津市摆摊,后闯深圳开店,现殷实有余,终得报偿。“永茂隆”水果行,可称得上是当年津市最大的水果集散地。老板极富经营头脑,那时便派出多个生意内行,走南闯北,四处广收时令水果,做成独大,令津市其他同行俯其项背,自叹弗如。我家斜对面上首,就是水果商行的地盘。宽大的前坪地上,摆满了圆圆的大蔑簸箕,上面各色水果,应有尽有。我们小孩看见了,自流口水,想吃,没有钱,怎么办?有同伴出主意了,说,有办法,我们“掐猛家儿”(捉迷藏)玩,追着哪个,哪个就扑倒在簸箕边上,抓到水果就跑,管它么得水果都要得,只要搞到就有狠!这个计划还真实施过,也得逞了一两次,最后还是败露了,个个只得低头闷声地乖乖接受各自家长的叱骂罚站或“打家伙”(扫把竹木杖责之类)等教训。记得30多年前,那个当年出主意“掐猛家儿”玩的程姓同学,在一次老友聚会上重提孩提年代的恶作剧,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九码头挑着两个巷子,东边是韩石巷,西边是汤家巷。东边韩石巷往北的尽头直通大街口,朝南的巷尾就是河岸。那时还没有自来水,人们的用水全是从河里一担一担挑上来的。于是,从韩石巷河岸的水面搭有长长的跳板,跳板是并排两块,相隔不到一米,用于来回上下。跳板直伸到河面的远处,它的末端连接着一块长宽约3米多的方型木排筏,排筏中间开了一面方型的洞口,用于取水。那年月,10多岁的孩子上跳板到河里挑水是常事,不足怪的。有些家庭,可能人手不够,或老或病之类不能下河的,便找专事此类营生的挑水工。当然,挑水工的这一担水,远不是一般人家的那种好小的桶,而是满满的两大桶水,还不能荡掉太多的水,要不然,就不能算一整担的钱。水挑进人家屋里,再倒入大水缸后,便随即用粉笔(有些没粉笔的就用干石灰坨)在水缸旁的板壁上画“正”字,一担水画上一笔,力资一分钱,这样累加起来,到时候按期结算,好多个“正”字就好多钱。

西边的汤家巷呢,它往北走到头,同样通到大街,而朝南接近河的地段,便有一条纵向的小土路横过,形成一个小十字路,这里便自然成了小贩们摆摊设点的好地方,蛮热闹的。

九码头两个巷子的两边,隔不了好远就是一个铺号店子,什么饮食店、南货店、炒货店、茶叶店等等,最多的是茶馆。这里的熟食摊担很是有名。年长的津市人应该听说过,韩石巷的陈师傅,他的米面别有风味,色香味俱全,远近闻名,街坊号称“陈米面”。八十年代中期,这位年事已高的陈师傅闲不住,遂在新华工厂斜对面居民宿舍楼前的空坪地搭了个棚子重操旧业,知晓其名声的老主顾闻风而至,初次领赏味道的人一吃就上瘾。那时我们全家老小,几乎每天都得来此吃面,直到陈老因病歇业为止。汤家巷有一个卖绿豆皮的任伯(任伯的孙女现开有牙科诊所),手艺精到,堪称一绝。我有一个小学同学曾告诉我,那年老父亲病得很重,给他端什么面食他都摇头,问了半天,他说,他真想吃一碗那时候任伯的绿豆皮,由此可见一斑。

九码头这片土地上,有好多给我留下极其深刻印象的普通人,他们一直鲜活地映现在我的脑际,难以忘怀。比如这些人中,就有慈眉善目,乐善好施的水果行老太“九婆婆”;有活泼灵巧,应对裕如,白皙丰腴,人称“炒货西施”的“燕芸姐”;有曾为“堂班”歌女,后嫁小干部成了居委会委员的“颜姨”;有当过公安干警,因故解职后上访告状不断,有“上访专业户”之称的“叶皮匠”;有作过“孩子王”,后弃学参军,入朝参战,荣归故里的彪悍军人“金大哥”;有饱读诗书,痴迷单恋女红而茶饭不思,终至神志错乱的富家公子“醒疯子”(醒即孟,民间俗称),有反对包办婚姻,桀骜不驯,决意远嫁他乡的“街花”白惠云……

好多年过去了,尽管我已搬离九码头已经几十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这片土地的回眸和眷恋之情愈发深挚,欲罢不能。于是,强烈的乡愁情结,驱使我产生了要写出我心中九码头的欲望。这之后,我经过一段时间的素材准备和故地寻访后,便开始进入创作阶段。我前后用了五个多月的业余时间,终于完成了9万多字的中篇小说《天赐街雪葬》。天赐街,其实就是东河街乃至九码头,因是写小说,故用了替代名。小说中的内容,就是取材于祖辈都生活在九码头的普通人,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小说几经修改后,寄给了出版社。半年后,新疆人民出版社大型文学季刊《边塞》发表了我的小说《天赐街雪葬》。小说发表后,引起了读者的反响。出版社责任编辑文乐然先生还特地将《新疆日报》副刊和其他一些刊物关于小说的评论文章寄给我,我十分感谢他的诚挚和热情。一年后,小说获得了首届丁玲文学奖。对我来说,这份殊荣,应归功于九码头这片热土上的人们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感人故事。

而今,面对着变成一片新的九码头街景,我伫立良久,感慨颇多。我想,时间的流逝会磨蚀很多记忆,但对这曾经的儿时摇篮和乐土,我是永远不会忘怀的。是的,我会常常在心里念诵,忘不了你,我深爱着的九码头!

作者简介:钟月,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津市市文联主席,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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