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的变迁(三)
题记:因为我生活过的老家从来没有人去靠文字留下什么,更因为在我脑中镌刻的印迹刻骨铭心,随年岁增长愈加浓烈难忘,故以此为题,写下此文。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初春时节,走在回老家的大堤上,澧水依然清澈静卧,笔直宽阔的河堤被绿草包裹着,几条纵横的水泥路分割着原野,各类蔬菜点缀其间。几十年前家乡热闹的景象和诸多成长故事已不复存在,刻在脑海中,一旦触景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来,曾经的苦难经历刻骨铭心,历历在目。
父辈时的家境原本也较富裕,据说爷爷长年挑着担子到石门、湖北三斗坪等地跑生意,高高的王家台上的祖居是一栋骄傲的木板房。后来爷爷去世,奶奶摔伤瘫痪,家境渐衰,及至父亲俩兄弟分家,父母在老屋场前面建起了现在的三间砖瓦平房。我出生后,因是独子,自然获得了不少优待,受尽父母姐姐们的宠爱,连游泳都是在她们的严防死守下偷偷学会的。
父亲一直在大队任职,家里事管得少,母在农村不算是精明能干之妇,常常受劳力多的人家欺负。我7岁时小妹降世,一家5个孩子,日子就更捉襟见肘了。
上世纪60、70年代,国贫民穷,人们普遍日子难过。家里先是靠拿工分、吃食堂,后来一亩三分地和二亩稻田便成了唯一生活来源。那时主食是一点白饭掺上枯红薯渣、灰萝卜丁。做饭前,母还会自欺欺人的抓一把米放进灶上的“节约罐”里。每隔几天,生产队都要集体吃“忆苦餐”,就是包白菜加一点米煮成,没有油盐。记得10岁生日那天,母叫正与小伙伴“打棒架”的我,用一瓷缸子熬上“阴米粥”加一个鸡蛋。吃零食成了我的奢望。想打“牙祭”了就去地里偷摘大红辣椒、白萝卜、胡萝卜、黄瓜、番茄等。队里从外地来了几个放牛的,住在队上的养猪场,他们喜欢逗我们玩乐。他们在猪圈旁支起锅灶,每餐煮着就是一大锅包白菜,边炖边吃,吃的香喷喷,津津有味。这些是现在的人们不可想象的。
长大了,作为姊妹中唯一的男劳力,得尽力为家里减轻经济压力。
家所在的阳由村13队被大小6个水塘包围着,池中的鱼便成了我们攫取的猎物。夏天,以游泳戏水为名,目的在抓鱼。有时是踩水抓捕,双脚呈“V”字形移动,鱼钻进里面便慢慢把它踩进淤泥里,然后一扎猛子下去用手抓上来。有时钻进水下双手呈“V”形前行,有鱼撞进了迅速抓上来。有时身在水中沿岸边的坑洞中摸鱼,有次抓到长长一条,以为是鳝鱼,拿出来却是条蛇,吓得慌忙扔掉。每天都能抓几条,父母忙碌一天回家,见了夸奖几句,做熟了,看着全家人在屋场上美美的吃着,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多年后,澧水河床抬高,一遇洪水肆虐季节就会造成老家多个堰塘翻水,大水退后,政府调来充填设备,将其中的4个堰塘填埋,让诸多美好的记忆成为了历史。
因为堰塘是死水,只能洗衣洗菜洗澡用,这叫“坑水”,而饮用水是澧水河水。每天都要担着水桶走一二里路,翻过大堤,走下河坡,在河边岩石上或木船上荡开油污,站稳脚,盛满满的,一口气挑回家,倒入大水缸,有时要连续跑几趟。遇上下雨冰冻、洪水和枯水季节坡长时,难度增加。摔倒重舀是常事。二姐出嫁那天,父母难舍,与二姐都伤心的流着泪,我自然接过二姐的担子每天重复这简单动作。那天风雪交加,路上河上没有行人船舶,像凝固的油画。那情景至今难忘。读大学时暑假回家,晚饭前挑水桶到河边,活动下筋骨,然后一个猛子扎进去,深呼吸,在远处河面浮出,泡够了,挑水回家。那时翻过堤是个闸门,右首是木筏渡口码头,左首是水文站,停着许多船。挺热闹的。一天,照常扎入水中,一口气尽了冲出水面,头顶猛的“砰”一声响,心想已钻入船下了。求生的欲望告诉我必须再忍一口气划行,若再钻不出就只能绝望的坐以待毙了。庆幸的是,当再次冲出水面时,从一艘满是乘客的从上游划来的木筏边沿冲出,吓得满船人惊叫。惊魂未定的我扶着船上了岸,默默地盛满水挑回家,自此再也不敢扎猛子和在河里游泳了。
那时的老家背面的澧水段没有现在这么宽,大堤没有这样宽而高,河床低,岸边坪上长满枝繁叶茂的杨树,堆着成堆的煤炭、石灰。老家至襄阳街段还有造纸厂、几座仓库和竹木管理站等,可供我们捡拾的物资也多。河中有飘浮的木块,运货的机帆船舱有未弄干净的煤炭、石灰供我们清扫,纸厂有散落的书报供阅读……家里修新房,姐拿工资买砖瓦,石灰等就由我提供。襄阳街的货运渡口及上首的客运码头每天忙忙碌碌,我们这些懂事的空人孩子常在读书的间隙胸前挂着个撮箕穿行其中。客运码头上头是湘澧盐矿的运盐码头,大批精盐通过内燃机沿山腰运到味精厂旁的盐仓内,然后由高架运输带一包包输至大驳货船上销往全国各地。我们蹲守在传输带下的岸边,一旦有盐块从麻袋中钻出滚落下来,我们便夺不顾身冲过去捡入袋中。若有人来捉,便四散而逃,每天总有所获。有时大点的伙伴也带我上去在盐仓边寻找商机。有次,众伴进仓内直接偷,看守来追,我因没进仓便没有逃,那人见捉不到人便将我带至一房内,对我拳打脚踢,用燃烧的烟头烧我头,折磨一番后放走我。这教训一直提醒我,人不能太善良老实,不然极易受伤害。无奈天性难移,至今也不能改变人善遭人欺的境况。
仅靠这些“收入”是不能满足的。有时我们也会到湘澧盐矿、机电学院、电子管厂、人民医院、造漆厂等地,有破铜烂铁、木头等能换钱和作用的废品都会拾回家。在这块我们曾经的领地里,我们靠勤劳与执着获得了贴补家用的财富,也见证了津市南岸的变迁。目睹了澧水河上的翻船事故,一个剧团几乎全军覆灭。毛泽东去世后,我天天守在河边队屋的灵堂外看电视,了解全国各地悼念的消息。木筏渡口上没有船时,我们大声喊着“过河!”坐在摇晃的木船舷上看清凉的河水轻轻溅起……。这些都早已成为历史,随河水流逝了。
若干年后,河床逐年抬高,洪水一年比一年厉害,澧水内侧的农家和厂房、仓储、码头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侵袭,纷纷搬往垸内、山边。先是高台上的竹木管理站撤掉,后是造纸厂、仓库、煤坪搬走。1980年阳由垸溃垸后,水闸、水文站废除转走。1989年澧水大桥建成,热闹了数十年货运客运码头取消,繁忙一时的襄阳街冷落下来。几年后,河道拓宽,卡口工程、大堤南移,原有数百户人家搬走,被大堤取代,熟悉这段历史的人们只能在茶余饭后才能重新聊想。现在,垸东、东北、东南的住户也悉数搬迁,垸的总面积缩小。市委市政府决定修建的澧水二桥从垸东北角横穿而过。繁荣喧闹的老家早已今非昔比。
其实,在那苦难的年代,我所付出的又岂只这些?
听说澧东油厂有养马人收购马草,我便大早到大堤、田埂上扯一种盘根草,任露水浸透衣鞋,换上微薄的钱赶回去上学。老家几条公路的两旁长着高大的椿树,每天有树枝脱落,用力摇动,还有更多的掉落。天一亮我便自觉的起床,每天一大捆抱回家,母表彰地弄好早餐给我吃了去上学。齐整地堆在屋外檐下,展示着这战利品,待干枯了就是上好的燃料。有段时间卫生院收癞蛤蟆,说其头上取的汁液可当药。我又每天拿着火钳和桶四处找抓。夏季“双抢”时,去收割完的稻田拾稻穗,一捆捆抱回家……
贝多芬说“苦难是人生的老师,通过苦难,走向欢乐。”苦难的经历培养了我自信、自强、自立的性格。正是有了这段“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经历,才成就了我日后在求学中和在乡镇、文联艰苦工作环境下,矢志不移、逆难前行的精神,教会我珍惜生活、学会生存、笑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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