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细嚼慢品“津市”话(王昌德)
津市,一座古老、祥和而又繁华的小城。她地处湘鄂交界的西北部,清澈的澧水河自湘西山谷奔泻而来,缓缓从这里淌过,朝东汇入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洞庭湖。小城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历史上水路便利,万商云集,素有“九澧门户”之称。繁荣宜人的生活环境吸引了全国十三个省、市的移民先后迁徙来此居住,人们在漫长的劳动、生活过程中相互交流、融会贯通,加之小城位居我国北方语音语系的湘西北区域,悠远的历史文化,酝酿成熟了这块地方具有独特魅力的方音方言。
如果你有兴致和闲暇,漫步小城的大街小巷,倾听男女老幼的相互对话,你会惊喜地发现,人们口口相传的本土方言竟会有那么鲜明、强烈的地方色彩和神奇、浓郁的地方韵味。还是让我们一起去用心听听、细细品尝吧。
首先让我们从人的自身不同部位与动作姿态来看看小城的典型方言:瓜勒儿(光头)、脸抱(脸)、肩抱(肩)、夹着窝(腋窝)、胸面前(前胸)、渍儿(乳房)、背心(背)、髓特儿(膝盖)、肚气儿(肚脐眼)、连抱肚儿(小腿肚)、爪的(手)、指嘛壳(指甲)、门长树大(指小孩长得越来越高大);汣螺丝(拧螺丝)、浩草(除草)、车一下、车转身(转动、扭动身体)、溜当(快捷)、区区拱拱(说悄悄话)、
绝人(骂人)、刷耳巴(抽耳光)、答白(答应)、勒一下(滚动一下)、圈哈哈儿(逛一会儿)、脑壳嗙堵打(头撞了一下)、鼾只匍(鼾声大作)、垮起个脸(板着脸)、哧得打脦(吓得发抖)、汗只汝(大汗淋漓)、冻得一秋起(因寒冷而蜷缩着身子)、齁人(挠痒痒引起身体某部位不适)、怕溜(害怕挠痒痒)、好壮(肥胖)、催老(显老)、瘦家啷子精(非常消瘦)、雄实(身体健康)、打秧(身体不适)、发齁(因病引起的气喘咳嗽)、吐涎水(吐口水)、嗝堵打(噎住了)、打洋枉(走神)等。最引人发笑的应是“给给儿”(脖子)这个词了。你看,我国八大方言地之一的湘方言代表地——省城长沙人许多次来津市出差、探亲,每每听到津市人说到这个词就会瞪大眼睛不知所云,一旦弄清了却又反唇相讥,这叫么子“给给儿”哟,应叫“颈梗”,“颈梗”?还不一样是句土话么,不过是长沙湘方言罢了,普通话应叫“脖子”呵,“给给儿”的发音是不是小城的祖先在长时期的北方官话浸润下,一次次在模仿公鸡报晓姿态的游戏中慢慢俗成的呢?
再来从地理方位方向来看看小城的典型方言:高土(西端)、底下、角里(东端或低处)、走边边儿里(走路的两侧)、等的儿(台阶)、上河(河的上游)、下河(河的下游)、堰塘(池塘)、烘眼里(下水道)、小廊勒儿(小巷)等。最具代表性的方位词恐怕是“野巴后土”了。这个词连相距仅仅十公里的澧县人都弄不懂,真是乡有乡音、村有村话。它原
是津市人专指现在市区生产街、中华路、人民路、解放路以北至护市村这块荒无人烟的地方,后来最多是扩大延伸到市区近郊范围,普通话应称“近郊”或“野外”。因城区建设日新月异,“野巴后土”原意所指的区域早已不存在,所以这个词现在已很少有人提及,这似乎也让我们看到了小城与历史、与时代一起进步的痕迹。
再从小城吃穿玩方面使用的典型方言来看:稀饭(粥)、娃儿糕、发糕(蒸米糕)、汤儿(汤圆)、喝喝儿糖(一种麦芽熬制的糊状糖)、坛坛儿菜(腌菜)、油古条(油条)、灰末儿(豆腐脑)、麦勒儿(李子)、拐的(鲤鱼)、哨子(盖码)、打中伙、抬岩土(凑份子吃喝)、吃小钵钵儿(上小餐馆)、吃跑餐(在餐馆吃喝后不买单便开溜的个别行为)、伤人(油多腻人)、吃舔盘(吃剩菜)、渣木渣草(食而无味)、吃好不郎撒(吃好不浪费)、吃打夹生饭的(形容人说话语气生硬);衣儿(衣服)、汗特儿、背的儿(背心)、手拂儿(手绢)、裆的儿小衣(短裤)、围儿(围裙)、嘛裤嘛带(系裤带)、杀板板儿(木板拖鞋)、勒呢儿(缠绕缝衣线的木制圆形物)、拖鞋杀袜(衣冠不整)、嗲给儿巴连(粘糊糊的);玩水(游泳)、打觅觅儿匍泅(仰泳)、扎觅拱(潜泳)、鸡儿、小姐(麻将牌中的一条)、肚气儿(麻将牌中的一饼)、二奶(麻将牌中的二饼)、炸话儿(扑克牌中的一种玩法即炸弹)、关敌(扑克牌中的一种玩法即出的牌无人能要)、挑
土(临时代替玩一下)、盘子钱(玩牌时每个人的参与费用)、打成个梗和尚(玩牌后没有输赢)、打兜(牌桌上两人以上配合暗中搞鬼赢对方的钱)、射标(儿时玩的一种折纸游戏)、刷得螺(打陀螺)、打梆籍儿(儿时玩的用大木棒敲击小木棒的游戏)、蹦哈去(跳舞去)、吼哈去(唱歌去)、打涌场(公共场所人特多)、咵卵谈(闲聊)、碴拉毛(质量差的东西)等。最幽默的应是近几年流行开来的“吃粉”这个词,原意就是指“吃米粉”,因在津市殡仪馆移风易俗办丧事的主人要对前去吊唁的人安排晚上12点左右吃顿牛肉米粉,以免饿肚子,后来这句话居然被风趣的津市人戏称为某人“去世”了是某人“吃粉”了,出现了黑色幽默。
小城对亲人之间的典型称谓又是怎样的呢?姥勒儿(曾祖母)、大嗲(祖父)、小嗲(祖母)、家公(外祖父)、家家(外祖母)、老倌的、爹儿(父亲)、姆妈、拎娘(母亲。拎娘据说最初是跟随鄂南一带人的叫法为恩娘),伢儿(子女)、姑儿(女儿)、儿古的(儿子)、姑娘、媳妇儿、老妈的、堂客、屋里的(妻子)、俺男子汉、老倌的、屋里的(丈夫)、伯伯大人(丈夫的哥哥)、叔儿(丈夫的弟弟)、代勒儿(哥哥)、兄儿(弟弟)、舅佬(妻兄或内弟)、幺幺(爸爸的妹妹)、幺巴的(最小的弟弟或最小的儿子)、老倌的(老头)、老妈的(老妇)、鬼鬼儿(大人对小孩的昵称)。据说小城的人们起初对女儿是称姑娘的,但有的人家只生育一女的唯恐
别人瞧不起,加上小城的男人称自己的老婆为姑娘,为求心理上的平衡也为了明晰两代人不同的称谓,慢慢就约定俗成把姑娘叫做“姑儿”了。
有着深厚历史文化沉淀的小城,接受、积累了那么多文雅幽默、形象生动、含义丰富的地方语汇,但小城也以博大宽广的胸怀容纳了只有少数人仍在使用的带有咒骂、侮辱、蔑视、嘲弄人的典型方言,真可谓信马由缰,泥沙俱下,让人感叹。如剁八块的(千刀万剐)、通你的先婆(诅咒你的祖先)、嘿宝(蠢货)、廖二喜(本是一个弱智者的姓名,后专指神智不太正常的人)、大脑壳(原是一个靠为别人挑水谋生的弱智者的姓名,后专指弱智之人)、六儿(反应迟钝的人)、贱卵(处处与人作对不讨人喜欢的人)、宝里宝气(指人的言行不太正常)、周给儿搭董给儿(指不会说话办事)、迂里迂气(精神不振)、涎来涎气(举止滑稽令人可笑又生厌)\梦给儿梦醒(神情恍惚)、不称土(不标致)、六不灵醒(不漂亮,丑陋)、撩脚打腿(坐姿不正)、漆火绿炭(办事差或东西差)、乌脚王爷(乌合之众)、抠儿匠(小偷)、小婶的(不光明正大的小人)、吧的(土里土气的人)、花脚乌龟(耍滑头的歪点子或行为)、抠鼻屎嘎董酱油(吝啬无比)、蛮丫(此人很不好说话)、蛮肮(无理狡辩)、无义乌(无情无义的人)、五搞六搞(胡作非为)、合卵行(办事不妥)、掰吊子(使坏)、嚼精特儿(喜欢讨价还价的人)、邋
遢(无理纠缠之人)、打滑(思维紊乱)、放一盒滴滴儿(做事稳重点)、洋起搞(自行其是)、醒滴滴水(要有自知之明)、阴眼(阴险)、搞路(干坏事)、油作(瞎编)、滑圣子(指灵活得近似狡猾之人)、滑得出水(奸狡巨猾)、油脸了(脸皮厚)、碴口(喜欢乱说乱讲的人)、洋打停(不明事理言行不端之人)、黄齐顶(品行恶劣糊涂透顶之人)、铁匠(指不太好说话的人)、糟木佬(古板无用之人)、长不像个冬瓜短不像个葫芦(人的外表丑陋)、债剩的(短命鬼)、亵代(下贱)、做敬我(针对我反话正说)、空军(自嘲或嘲笑他人兜里没钱)、打锣了(人死了)等。这些词汇对咒骂、讥讽某些人而释放自己内心的不满是很有杀伤力的了。我想,随着小城文明程度的不断提升,这些词汇可能会因时代、生活、语言环境的变迁而逐步弱化或部分消失吧。
还有一些典型方言词汇,如跑暴(雷阵雨)、潦皮(简单直接)、腻刮人的(腻人)、三末儿之(偶尔)、嘎时(开始)、确你的(找你开玩笑)、夜蠖儿(萤火虫)、抓米倌(蚱蜢)、套路(点子、方案)、点卯(报到、打个照面)、捡逛特儿(捡便宜)、坐轮船(尿床)、眼障(嫉妒)、渣口了(出现裂缝)、穿包(真相毕露)、抿缝相称(无缝隙很平整)、吃家伙(挨揍)、滋意(与对方有意见过不去)、一炮(数字为十的整数,如把十块钱说成一炮块钱,十个人说成一炮个人等)、滑条(灵活乖巧)、扯卵谈(说假话)、烂屁眼(背
后使坏)、戒直板子(说直话)、心里要透泰(内心放轻松些)、吃药了(上当了)、合时的(朋友)、铁绑(知心朋友)、情家母(婚外情妇)、斗毛(与之作对)、斗把(与之唱反调)、没得停(说话办事不稳重)、醒事(懂事)、摆眼(名堂)、当赖(说话不算数)、索里(干净)、逛具(光滑)、起俏(拿狠)、做事挖毒(处事狠毒)、不消思(不明事理)、硬主(硬气)、饭票子过河(开除工作)、解交(劝解)、看冷(看到别人有难处不闻不问)、疙人(冰冷之物触摸起来让人不舒服)、滚的(滚烫的)、恶人(烫人)、卯起(横下心来)、强着温(固执、倔强)、带哨儿(言谈中带有脏话)、瓜儿甜嘴儿蜜(甜言蜜语)、一担浆糊巴不到(难以亲近)、枪都打不到(此人难找)、一个钉的儿靠个眼眼儿(互为联系缺一不可)、见人屙屎屁眼痒(跟风跑)、肉给别人吃骨头不给人家啃(不让别人触碰自己不好的一面)、吃本不住(受到强烈刺激或打击致使心里难受无比)、剃顶的儿毛(一针见血地直指对方的弱点)等咀嚼起来也是让人忍俊不禁,回味无穷,深感当中的风俗与智识。
更令人叫绝的是近几年随着小城小餐馆、小茶楼、小保健按摩中心、小歌厅、小舞厅、小麻将娱乐活动室的不断涌现,小城民众对某些经营者不知是尊重呢还是奚落,当面称他们为某“总” 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什么“胡总”(浮肿)、“黄总”(黄种)、“涂总”(头肿)、“杜总”(肚肿)等不一
而足,不亦乐乎,让人感到满城的人都发达了。在小城的公众消费和娱乐场所,一些女服务生在那些年龄稍大却又不服老的男性客人面前,对其是尊称为“叔”呢还是亲切地叫一声“哥”而不知所措。遇到这种尴尬场面,幽默机灵的小城人替那些稚嫩的女服务生解了套,应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词汇,你就合而为一,叫他声“叔哥”吧。
虽然是走马观花,但我从所阅读的一些书籍中还是粗略地了解到,我国自古以来虽然存在着多种地方方言,但不同时期却有着不同的标准用语。秦代与西汉时期,大致是以秦晋一带的方言作为标准用语。东汉以后,以洛阳一带的方言为标准用语,唐诗的韵律就是以洛阳话为准。唐宋时期,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的差距明显拉大,宋代的书面语更是出现了口语化的倾向。燕赵一带的方言到明清时期成了北方官话,到民国时期就被定为标准用语了。灵秀的小城地处我国北方语音语系的湘西北地区。因历史上北方多难,中国历史上出现了两次较大的移民迁徙,一次是西晋末年,北方羯族大举南侵,造成中原百姓大迁徙;北宋末年,北方辽、西夏再次南侵,出现中原百姓第二次大迁徙。《宋史·食货志》载:“淳熙三年(1176),臣僚言,湖北百姓广占良田……惟鼎澧二州在接湖南,垦田稍多……远来清佃,以四亩稍宽而岁赋轻也。”从载文中可看出中原移民大批定居在“鼎澧二州”即今常德、澧县(包括津市)。中原泛指陕、豫、冀、
鲁等省,随着大量中原人往长江以南的湖北、湖南、江西的不间断迁徙,北方官话强烈地渗透和影响着小城以及先后从十三个省、市来此居住的人们,慢慢地小城的方言词汇部分同化燕赵、中原一带的标准用语,因此出现了众多的儿化音。如门旮旯儿、甑甑儿糕、杯杯儿、碗碗儿、今儿、明儿,听起来似乎蛮土,实际上它们是标准用语即北方普通话。还有前面所罗列到的如髓特儿、给给儿、衣儿、兄儿、手拂儿、连抱肚儿等都带有浓重的“儿化音”,有时真让人感觉仿佛游走于京津和中原大地一般。
置身于津市这座秀丽宁静的城市,我强烈地感受到,改革开放带动了小城“三个文明”的快速发展,也拓宽了小城民众的视野空间。如今这里的人们似乎走遍了全国、海内外一些具有浓厚家乡情结的老乡并偕同他们的朋友也先后来到了小城。地域不同、身份各异的人所使用的词汇、过去口口相传嬗变到今天出现的网络词汇,都在触碰着小城的本土方言,开始使小城方言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或出现弱化、或逐步延伸,一些内涵更为深刻、丰富的方言词汇也在不经意间从人们口中蹦出。可喜的是,具有海纳百川胸怀的小城民众正以它迷人的智慧和灵性去接纳和适应着它。挟裹着古风民俗传承下来的本土词汇,就象一块块顽石,坚定不移地镇守着这片古老的土地,风刮不走,雨淋不朽,世代相授,风情万种。
细细品味小城祖先用宽广、睿智的情操创造、蓄积的本土方言,从这明亮柔和、淳朴豪放的历史痕迹里,从这喜怒寄情、豁达幽默的表述交流中,我不禁感叹、领悟,它们不就是书写这座小城厚重历史的鸿篇巨著和永远的主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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