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花汛/关晖
桃花汛
文/关晖
作者近照
翻过冬天,油菜开始泛黄,紫云英又铺满河滩;涔河流淌着芬芳,氲氤了小镇,丰盈了嶙峋的河床,丰盈了浣衣女子雪藕的臂膀,也丰盈了一切关于水的记忆。
当春水以惊人的速度涨起来,跟约束它的长堤千万次冲撞无果之后,却又不甘沉寂。于是原始的自然分流就成了唯一的法则。
水漫过路堤,镇子便东西相隔。水流从堤边张哈佬竹壁房子的壁缝间穿过,不一会儿,房屋就轰然倾颓。椽子,茅草,家什顷刻被浪席卷而去,留下哈佬的标致女人坐在岸上呼天抢地的嚎啕。这是桃花汛给我最初最深刻的记忆。
镇上的男女老少基本上都会玩水,而且水性都不错。我却是少有的例外,几招狗刨式就是我全部的绝招,也很少游到对岸再回来。或许是那桃花汛留下的胆怯吧。因此也常被一党戏水的玩伴耻笑。
“得个卵吧!你有好狠?你有摸胡子狠啵?!”我红了脸,甩出这么一句。那几个得意洋洋的伢崽立马就蔫了。
摸胡子是一些靠摸鱼为生的人的称呼,是小镇这一带特有的职业。他们或许曾是手工业者,却无所事事;或许是农民,却不谙农活;或许是渔民,却无渔船也无渔网;一双手就是天生的生产工具。
那时的小镇是没有私人买卖的,物资都是公家按计划发放,常常食不裹腹。唯有河港里的鱼和遍野的野菜是大自然的恩赐,不在计划供应之列。摸胡子们就靠捉鱼为生,游离于体制的边缘。
我口中的这个摸胡子,是所有摸胡子中的翘楚,是小镇上家喻户晓的人物。据说也是有名有姓的,只是大家都习惯了叫他摸胡子。据说他也曾有过女人,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一个人。镇上的大人们反正是不齿于和他搭讪的,也常被作为好酒贪杯,不务正业的反面教材。
看见他是在茶馆里,一小碟兰花豆,几块酱油干子,一搪瓷缸子白酒。也就三四十多岁,清瘦而高,白净,若不是整天睁着一双混沌的醉眼,倒也有几分儒雅;长年一件穿得发光的赤膊棉袄,也没扣子,就用一条红布拦腰扎着,颇有梁山好汉浪里白条的神韵。
有人说他可以在水底睡觉,有人说他一猛子可以潜行数里,可以在水里换气,半天不起来等等,是否属实,无从佐证。捉鱼的本事倒是见识过。
小镇一带,河港堰塘星罗棋布,自由繁衍的鱼儿曾极大地营养了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
一天,摸胡子路过我家屋后那块堰塘突然停了下来,混沌的眼里也仿佛有了光彩。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脱下那件老棉祅,下到齐腰深的水中,手掌猛击水面,“嘭,嘭,嘭”几声轰响之后,摸胡子扎进水里,片刻浮上水面,手上便多了一只盆口大小的脚鱼(即鳖)。
小镇的伢,个个都是水猴子。一到夏天,两个青石镶成的码头就成了消暑戏水的天堂,而总有人因此而永远上不了岸。当亲友呼号着在水里漫无目标地打捞而不获时,码头旁茶馆里的摸胡子就成了大家心中的救星,而他也总能不负众望地捞上溺水者。
救星也罢,之后他依旧是众人眼中不齿的酒徒。
那一年的桃花汛异常汹猛。连下了个把月的雨,大堤在涔河疯了似的撞击中颤抖,人们惊慌失措,急急地往险要处搬运沙袋,空气沉重如铅。
“穿水啦!穿水啦!”谁的一声呼喊,像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
堤垸内边,一根锹把粗的水线喷射几丈远,转眼又变成水桶粗的水柱,挡头两根海碗粗的白杨被击成两截。忙乱的人们拼命地把沙袋,芦席往豁口填,却立马被冲出老远。
“跟老子把王砣子和吴鱼佬的划子(一种类似乌蓬船的轻型鱼船)抬起来!!”
大伙抬头,看见摸胡子站在堤面上,腰上系根两丈长的粗麻绳,赤膊短裤,眼神凌厉,像金刚再世。
“跟我来!”
几个精壮汉子拽紧粗麻绳的另一头,摸胡子喝了一口白酒,纵身跳入打着漩涡的河水中。过了好久,他才浮上水面,人们按照他指引的方位,反扣着两只鱼船,沿着河堤岸壁插下去。堤内穿孔处的水柱慢慢变小变弱,成堆的沙石外封内堵,惊魂甫定的人们终于坐在泥泞的堤上喘出一口长气。
水退潮落之后,酒徒依然是令人不齿的酒徒。
后来,我来到县城读书,很少回小镇。
一年暑假回家,吃饭的时候,母亲和我絮叨起一些我不在家时镇上发生的事。
“你知道么?摸胡子死了,就在大码头上淹死的。”
“啊?!”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摸胡子那天在河码头发现一条好大的河鲢。河鲢比养殖的胡子鲢味道好,价钱也高,于是,河里就发生了一场人鱼大战。河鲢被摸胡子追急了,钻进了一个胳膊粗的青石缝里。码头上观战的人们,透过清澈的一层水面,看见摸胡子潜在半水里,把手伸进石缝里去捉河鲢。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摸胡子依旧保持掏洞的姿式,大家都为他传说中的水性叫绝。当人们感觉不可思议时已经晚了。下去两个会水的,费了好大劲才把他胳膊从石缝里拔了出来。
古人说得好,耍刀的刀上死,会水的水上亡啊!镇上人都这么感叹。
摸胡子死了。
我想,死了的不仅仅是摸胡子吧!
作者简介:关晖,男,曾在津市工作,现居住澧县
责任编辑:彭淼
审 核:周恩清
征稿邮箱:jswl4258778@163.com
联系电话:0736—4258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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