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愿世间予你温柔相待/雷思雨
愿世间予你温柔相待
文/雷思雨
第一次遇见,你站在讲台上,白色衬衫,清爽好看。你不语,只是瑟瑟发抖,良久,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你的名字,漂亮的正楷字“木湉”。老师安排你坐我同桌,我才细细看你,深邃的眼眸,拥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眼眶泛红的力量,那是落日的悲怆。
可能你本应被众星捧月,但他们说你有着奇怪的举止,他们说你有自闭症。古怪得可怕。
我与他们一伙儿从食堂吃早餐回去。你依然静静伏在课桌上,左边是窗子,是一树一树的花开,右边是你垒起来的厚厚的书。我轻拍你肩,你不曾抬头。
“我是林逸。”
你不曾回答。
“你沉默的话,就代表默认我们是朋友咯。”
然后你起身,边走边塞上耳机,以沉默告终。我跟着你走,清瘦的背影,好像飘忽在云里。每一步都虚弱得不真实。你来到一棵枝叶茂密的香樟树下,那树冠像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箔。你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来,闭上眼睛,任透过树冠缝隙泻下的阳光斑驳地洒在脸上,凝结在睫毛上,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暖色。我在不远处看你,恬静而美好。向你靠近,你并未发觉,我轻轻拉下你右耳的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你诧异看我,清澈的瞳仁像不受尘世纷扰的一方净土。可即使如此炙热的阳光也无法融化你眼里的悲伤。你匆匆地跑了,树上的知了聒噪鸣叫,盛夏的午后你一个人奔跑,我看着你的背影。
“木kuò,我们是朋友了吧?”
你不曾停下脚步,消失在拐角处。耳机里正循环播放着李代沫的《患者》。
“患者有话要说,有谁要来听?”
“选择放逐自己,空无人禁地,还指望得到谁的关心。”
可能陪伴你的就只是安静。我回到教室时你还趴在桌子上,偶尔一阵风拂过,翘起的几根头发微微摆动。我把手机轻放你桌上。我以为我们再无交集,你却轻轻抵了抵我的肩膀,推过来一本字典,我接过字典看向你指的地方,是你名字里的“湉”字,意为水流平静,读音是tian。“这个字念tian啊,……”我尴尬笑笑。你居然也笑了,有阳光的味道。
你本应是这样,对么?
湉,形容水流平静。我在心中默念千百遍。
某天,我被罚在教室里写数学题目。说来惭愧,作为男生我的数学成绩不堪入目。反复翻弄试卷,除了几个选择题其它竟无从下笔。你坐在我旁边安静的吃早餐,只有头顶电风扇呼呼转动和我不停转掉笔的声音。你忽然拿走我的试卷,唰唰划着,又还回我手里,与我短短对视几秒,目光又四处逃散。我从办公室交卷回来,正好碰上要去天台的你。
“等我!木湉。”
你好像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球,距离我们有十几光年,从来不会驻足回头。天台是个少有人去的静谧地方。裂开的缝隙长着青苔和几株野草,是风带它走过一段旅程,给了草种这样的归宿,何尝不好?你坐在废弃的木板上。明晃晃的阳光裹着你,澄亮的琥珀。楼上的风很大,凌乱你的头发。
“我说你能别跟个姑娘似的行么?得像个爷们儿,像我这样清爽的头发。我陪你去理发店吧!”
我伸出手想揉你的头发,你却突如其来的咬我的手,疼痛而麻木。我重重一甩,看着浸出血的手,厌恶地皱眉头。
“你TM有病啊!果然古怪得变态。”
我转身下楼,你站在原地,宽松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我忘了你会难过,没有看见你眼里的落寞。
一整个下午你都没来上课,空荡荡的座位。再见你是晚自习,你从后门无声息地走进来。你居然听了我的话,剪了短短的头发,露出浓密的眉。像画里走出来的少年。鼻尖微酸。我在想是怎样的黑暗,让本应明朗的你如此孤单。
周末是个阴天,温度却不减退,闷热,潮湿压抑得难受。我打开水龙头,淋湿头发又随意用毛巾擦了擦,出了门。我去了你家,开门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她对我的到来颇感意外。
我挠挠头:“阿姨好!我是木湉的同桌。”
她看着我,一种说不出的目光。“进来吧,他不在。”
这是你的家,全部都是暖暖的颜色,她为我端来一杯茶,腾腾热气氲氲她的样子。倒是她先开了口,在你四岁的时候你父亲在一次暴雨中发生了车祸。医院里,白色的瓷砖,白色的床单和白色的制服,你就那么看他的离去。你看见妈妈哭得晕过去,你看见爷爷奶奶拉着医生撕心裂肺,就只有你安静地拉着爸爸的手。处理完后事,妈妈带你去了游乐场,买了好多吃的穿的玩的,你不知道妈妈为何望着你就莫名的哭了,只是你此后再未见到她。爷爷奶奶也不肯再多看你。有天,奶奶突然提起说要带你去理发店,奶奶说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糖果,你点点头。她也没有再回来。你被交给警察,去了孤儿院。那天起,你忘了哭,也不再笑。唯有长久的沉默。再后来他们收留了你,竭尽全力给你温暖。
她无法再说下去,哽咽不已。
是这样么?你不愿去理发店。
夜里,我辗转难眠。我忘了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东方微亮泛起鱼肚白。我从床上爬起来,正纳闷闹钟为何不响,却又想起是个周末,随意套了一件衬衫奔向你家。开门的仍是她,她朝我笑,深刻的皱纹比昨天看起来更累。她从房间里叫你出来,你站在门口,一副慵懒的样子,蓬松的头发,白色耳机。我冲你招手,你很腼腆的笑了,我才发现你有梨涡。也对,你很少笑。
我提出去打球,你拉下耳机点点头。刚准备出门,却被她叫住,阳台上的她正在晾衣服,“记得回来吃午饭。”可能这一刻她真正像了一个母亲叮嘱儿子回家吃饭。从窗子里钻进来的穿堂风,夹杂着香樟树和夏季独有的味道,划过耳膜,微微发痒。
篮球场上,阳光把你的碎发照得熠熠发亮,一跃而起,正中篮框。我从对面商店买两瓶水,递给你,你拧开瓶盖,大口畅饮,喉结上下滚动,纤瘦的手紧握住瓶身。我指指手表示意你该回去了,我正打算送你,你看着我,那是隐匿在喧嚣中干净的清泉,你摇头。我挑眉:“那好吧,一个人小心。”然后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可能孤单是你的习惯,在绵长的宇宙里,说不定也是另一种难能可贵。
就是那么突兀,第二天我接到你养母的电话,她说你自杀了。
自杀?怎么会?昨日都还是那样温暖的存在。即使像随时会消失掉的光线。我不信。
当我来到手术室门前,我看见她,熬红了的眼眶,她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噙着泪不语,递过来一封蓝色的信。我小心翼翼打开,信纸上寥寥几字:
这个世界都不喜欢我。
现在,
连你也骗我。
原来我不过一张演唱会门票。
我突然想起什么,开学那天,我和他们吃早餐,他们说班上多了个怪物,谁能和他交上朋友,他就赌上一张王菲的演唱会门票。当时我说有什么难的,我赌。对,我竟忘了这是我最初接近你的目的。但,也只是最初啊。
终于医生从里面出来,你转入普通病房,依然那么安静,像你的名字“湉”水流平缓,吊瓶里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进,带着世间的冷漠与孤独,真希望世间温柔待你。
我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杂志,翻开一页,我轻声念道:
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阳光撒进房间,明亮而饱满,细小的尘埃在暖黄的光里浮游不定。一双纤瘦的手从背后抱住我,头轻靠我肩,传来干净细腻的声音。
“我看到阳光了,林逸。”
第一次听你的声音,我捂住潮湿的眼睛。
(指导老师:石瑞生)
作者简介:雷思雨,津市一中1312班学生
《兰草》征稿邮箱:jswl4258778@163.com
征稿电话:0736-4258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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