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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

一截甘蔗/龚银雪

来源:《兰草》 发布时间:2017-08-22 10:06 浏览次数: 【字体:

一截甘蔗

/龚银雪



某日空闲,和一友人去了一家茶楼喝茶。

茶楼依山傍水,景色秀丽。三月的早春虽说乍寒乍冷,但空气清新多了,没了冬日的昏浊与沉闷。我俩靠窗相对而坐、放眼望去,春江水暖鸭先知,大地已是万物苏醒、一片生机盎然。

细品香茗。H君因头天晚上赶写材料、熬夜抽多了香烟故吩咐服务生端了一小盘切成小块的甘蔗上桌。我用牙签插进碎块甘蔗送入口中,就这样嚼着嚼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往事而禁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H君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愣住了,便问我何事取乐。我打住笑声向他慢慢忆起那段尘封久远的轶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正是改革开放之际,而著名风景区张家界当时仍然是一个锁在深闺人未识的处女地。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她才慢慢被外界了解和探知。

一九八六年的“五一”劳动节,我们厂团总支特安排了一批年轻人乘坐工厂的解放牌大卡车,去了张家界。我们早上六时出发途经大庸县时(现更名张家界市)已是天黑,最后抵达张家界风景区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因找不着旅店,我们三十二人集体在车箱偎了一宿。第二天佛晓迅速联系好一家旅店,匆匆吃过早餐便急急忙忙赶赴风景点。

张家界的确很美,无法用语言来描绘。

腰子寨海拔一千多米,山顶风景奇特、怪石林立。根据当地导游介绍我们首选了这一景点。登山路上,沿途景色迷人,林子里的飞鸟走禽、路边不知名的奇花异草诱发着人们的新鲜和好奇。

这群年青人当中,有的哼唱小调、也有人提出比赛看谁先登上顶峰。山谷里回荡着满是洋溢青春活力的欢声笑语,充足的阳光不时从树枝间隙缝里照射出来,把大山深处里的问候洒在了这群快乐的年轻人身上。

我们兴致勃勃登上了半山腰。前面转弯处出现了一位背着用山藤编织的背篓、土家族打扮的年轻姑娘,她背篓里放着洗净、切成长筒的青黄色表皮的甘蔗。

走在我身旁的小李是个车床操作工人,外号李车工。也许是口渴、也许是出于顽皮,他一米七五的身高三两步跳跃上去,轻松的悄悄从姑娘背篓里抽出一根顺口大嚼起来。

正在拾阶而上的姑娘感觉后背有异样动静,便顺势扭头回望。她发现偷走她甘蔗的是个帅小伙后,脸上瞬间泛起一片红霞,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得知我们是湘北而来的游客后,便不紧不慢跟着我们一块登上山顶。一路上她也偶尔向我们述说路边的花草哪些有毒不可采摘、哪些可以入药,俨然成了半个向导。

登上顶峰,一览众山小的壮丽景观令人激动不已。

山顶上古树参天,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头上飘浮的云彩也似乎触手可及。山脚下,平和恬静、梯田叠绿、炊烟袅袅,呈现出一幅怡然自得的画卷。天地人之间是那么的融洽、和谐与安宁,令人恍若隔世一般。

我如痴如醉,让这大自然的美景尽情陶冶我的思想、我的情操、我的灵魂。

登上顶峰已过正午。还没有细细领略观赏大自然赐予的人间美景,领队通知要开餐啦!

我们去了山顶上一家颇有当地土家人特色的餐馆,三五个人自愿组合成一桌。我和李车工来自同一个车间,自然也就组合在了一起,我特点了一份“风吹猪肝”。

这道菜是把新鲜猪肝的外表涂上一层白醋,挂在屋内通风处自然风干,待食用时取下洗净切成薄片,用干辣椒、野花椒、大蒜等佐料猛火爆炒。这道菜外焦里嫩,不失为一道山里美味。

随同我们一块登上山顶的那位土家族姑娘没有进店吃午饭。她蹲在草坪地里,用毛巾就着山泉水洗脸擦汗后便认真清理背篓里的甘蔗,脚下琳琅满目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旅游纪念品,银铃般的声音不时的飘向山顶游客,镶着金丝锈的花边衣裳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土家少女青春健康的美丽。

我们下榻在金鞭溪旁的旅店其实就是当地土家人寨子里的队屋改建而成,共二层,底层圈养牲畜、上层住人。

拍完手中所有的胶卷,我们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下山。残阳拉长了我们疲惫的身影,回到旅店躺在木地板上开的睡铺上,一个个再也懒得动弹一下。

晚七点左右,天黑了下来。在旅店简陋的餐厅里吃过晚饭回房休息。旅店里床铺有限,我和李车工只好同挤一张地铺,床铺位置正好离房间的二扇木门较近。当我们准备休息时我惊讶地发现那位土家族姑娘走了进来。她将背篓轻轻放在门旁角落里,然后靠墙坐在木地板上,双手抱膝把圆圆的下巴搁在双膝盖上。

此时整个可以容纳四十多人的大房间里静悄悄的,大伙儿把不解的眼神齐刷刷的投向了李车工和这位不速之客。

姑娘似乎毫不在意大家的困惑,她明亮的双眸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将眼神定格在李车工脸上,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看到此景,做为李车工车间里的团支书的我忽感紧张和不安,急忙坐起来问他是否白天吃了甘蔗忘付钱款而导致人家姑娘大老远追讨于此,若是这般还须另向人家赔礼道歉才是。然而李车工却满腹委屈的回答我,“给过了,不知怎的人家就是不收”。李车工的语气明显有几分焦躁。

姑娘是景区里的流动商贩,售货收款乃天经地义的事,是何原由让她坚决不收李车工的钱款呢,那她想要什么呢?可看她一脸清纯的模样又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啊!我也迷惑了慌忙起身走向带队的厂部团总支宋书记。

三十多岁的宋书记正躺着看书,听完我的叙述后也是云里雾里,他马上召集齐了我们三个车间的基层团支部负责人,又找到旅店里的经菅业主和一同下榻在旅店的导游……

这里山清水秀。也许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原故吧,这个寨子里的姑娘个个出落得美丽大方。崇山峻岭给了她们吃苦耐劳的品质,蓝天白云赋予她们敢爱敢恨的性格,而涓涓溪流更让她们平添几分妩媚和柔情。

因为交通不便出门就是大山,背篓就成为了她们的主要运载工具。负荷后的背篓有时重达二三十斤,她们背着爬山涉水如履平地,背篓里不仅装着从山外集镇采购的日常生活用品,更盛满了大山里女人们的心思和情怀。

随着斗转星移、时光流逝,不知从啥时候开始,寨子里未定亲出嫁的姑娘们渐渐喜欢把背篓里的物件当成心爱的定情礼物。如果有一天,看中她的阿哥拿走她背篓里的东西,只要姑娘不拒绝、不索回就表示了默许,然后双方互留姓名和地址就算定了百年之好。

弄清了这个习俗之后,我们几个恍然大悟。用现在的话讲,原来姑娘夜间造访是主动来等着“木脑壳”李车工传递给她个人详细信息资料呢!

李车工也搞明白了,但明白之后马上蔫了,平日里一幅大大咧咧的神态不知跑向何方。他垂着头低叹道:“完了,真留俺在这偏僻的大山里该如何是好?!”

我乐了!平日里我就讨厌他玩世不恭的德性,便随口调侃道:留下来不会农活就学,反正你有大把力气!其余人也跟着打趣起哄:“是啊,耕云种月、田野牧牛,朝出而做、日落而息,快哉也!”

“不!”。李车工将拳头砸向了地铺,全然没有顾及到抱膝坐在背篓边木地板上的土家姑娘一脸惊愕的表情。此时的他脑海里浮现出湘北小城望江楼当大厨的父亲,纺织厂上夜班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他们会同意这桩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姻亲”吗?

路归路,桥归桥。然而在当年情况却大不一样,最起码我们无法向厂部领导和他的家人给出交待,还有当时的户籍制度、工厂里的人事管理制度以及城乡巨大差别等诸多因素。无奈之下,我们一行数人连夜亮着手电打起火把,走了二里多山路请来寨子里德高望重的吴支书。

吴支书年过六旬,敦敦实实。他一袭黑衣裤、头缠几圈黑灰色头巾,手握一杆三尺长的竹管旱烟,一眼看去便知是个朴实的土家族老人。他来到我们下榻的旅店后长吁了一口气,分明是暗示我们这事处理起来有几分棘手。他用烟斗不轻不重、语气不愠不恼的敲了敲李车工的脑袋,浓郁的湘西口音便随之而出:“怎么,你小子不愿做我们山里人的女婿?”而此时的李车工早已半晌不敢吭声。

末了,吴支书转过身来,对仍抱膝坐在原地未动的姑娘轻声言道:“吴幺妹,跟我回去!他一个身子骨单薄的城里娃经不住我们大山里的辛劳。”

听完此话,被唤做吴幺妹的那位土家族山里妹子慢慢站立起来,狠狠的瞪了一眼发呆的李车工,放在门边角落里的背篓也忘拿,就随吴支书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无边的夜幕里。

多少年过去了,她那临走时怨愤的眼神至今令人难以忘却。

“先生,您点餐吗?”

“风吹猪肝。”我的思绪仍沉浸在张家界大山深处,所以不假思索的回答了茶楼服务生,当我醒悟后忙改点了牛肉煲仔饭,坐在对面的H君也点了同样的午餐。

“后来呢?”友人听得饶有兴致的问我。

“后来嘛,我慢慢告诉你吧!”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若干年以后,我趁休国庆长假的机会第二次去了张家界。

当年贫瘠落后的大庸县不见了往日踪影,早已梦幻般似的升格为地级市——“张家界市”,打造成了一流的国际旅游大都市,其豪华与繁荣就不必多说了。那天傍晚我故地重游从景区归来后,随意的漫不经心踱进一家中档餐馆,没想到这家餐厅的老板居然就是当年那位漂亮的土家族姑娘吴幺妹!中等身材、端正清秀的五官和齐耳短发,一身深蓝色西服打扮给人以精明干练的感觉。

磋砣岁月仅仅只给她额上添了少许痕迹。吴幺妹很快就认出了我,片刻后她热情大方的向我表示问候,“你好,小龚!”我不失礼貌轻握她伸出的右手打趣回答:“早已变成老公()!

互相问候后,她端上一壶当地产的云雾茶,各自落座一杯便细聊开来。交谈中我得知她这些年坎坷不易,打工创业、吃尽艰辛。是大山赋予了她坚强的性格。

当年的那个夜晚,吴幺妹狠狠跺脚走了。深感“闯祸”的李车工出于内心不安掏出十张十元人民币,悄悄放进吴幺妹遗忘在旅店门角落里的背篓中,并留下一张表示歉意的纸条。吴幺妹用这钱进了一架子车的甘蔗在景区叫卖,以后在当地农村信用社的扶持下又开了一家水果店,再以后就是眼下的这家餐馆。她根据李车工留给她的地址也曾有过几次书信往来,但不久就断线了。因为昔日那出所谓的“定亲”闹剧,媒人也从此未登她的家门,她也谈过几次终因说不清的原因而至今未婚。

“喂,当年我那位冤家现在还好吗?”

吴幺妹忽然用几分羞涩的口吻试探问我,而我不久后调离了原单位去了银行系统。于是我抱歉的告知暂无李车工的消息,但一定帮忙打听。吴幺妹回了声谢谢就完了。

一盘风吹猪肝被我风卷残云,是吴幺妹请客,她坚决不收我的饭钱。临别时她送我一袋洗净切成小碎块的甘蔗,说是清热润肺的拿回宾馆当零食吃。谢过之后我们互留手机号码,我回到宾馆房间几乎一夜未睡,忙着打听能联系上李车工的往日同事。

无独有偶。半年后的一天黄昏,我在街心花园散步碰巧就遇上了当年我们车间里的肖统计员。几经打听终于获得了李车工的联系方式,并从肖统计员口中得知他下岗后继承了父亲的手艺,现已在武汉某酒店下厨打工,老婆因长年沉迷牌桌已分手多年。

当天晚上我打通了李车工的手机,告诉他吴幺妹的近况,这家伙说声谢谢就匆匆挂断了。给李车工打过电话后我忽然动了旧同事相聚的念头,便再打电话给他,可接连几次重拨,他的手机始终是忙音。

“月明风清之夜,情话绵绵细说。”也许那家伙按捺不住激动,连夜打电话给了吴幺妹。

“您拨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李车工的手机仍然占线,我笑了。

二〇一一年,我第三次去了张家界,不过这次是送女儿读书。张家界再次发生了巨变,变得更加繁华和陌生。国际旅游大都市的品牌令人眼花缭乱,再也寻不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任何痕迹。

当我再次踏上张家界这块充满神奇的土地,除了万般感慨,心中却又忽然生起一丝对吴幺妹的牵挂来。上次一別,时光匆匆又是数年,她现在过得可好?

市内整洁干净的的士几经辗转把我们父女俩送进了张家界市航空职业技术学院。我给女儿办理一切入校手续,安置好宿舍及铺盖行李后已是华灯初上。夜幕下的张家界市经过一天的喧闹,市区渐渐开始恬静和安宁起来,慢慢的又恢复了土家族姑娘般的温馨。肚子早就饿了,我带上小女去了热闹繁华的夜市地带,走进一家风吹猪肝夫妻店。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家餐馆的老板娘偏偏就是吴幺妹,而掌勺大厨正是当年的李车工!正在一刀一刀地切着一节一节的甘蔗呢!

“看来是老天爷撮合了他们俩。”

H君的手机响了,是他老婆喊他回家吃饭了。不知不觉太阳斜移、茶香殆尽,我与友人茶楼做别后归了各自的巢。



作者简介:龚银雪,就职于津市农村商业银行

摘自《兰草》2017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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