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鲊辣椒/彭丕金
鲊辣椒
文/彭丕金
年前回家,抽空看望了一位远房伯伯。
伯伯老俩口退休在家,平时带带孙子,顺便照顾在乡下中学教书的女儿,日子过得平淡安然。见我来,喜不自胜,忙进忙出张罗了一大桌好菜,热情地招呼我吃这吃那。可我只对桌角的那一小碗鲊辣椒感兴趣,甚至干脆将它挪到我面前来。近水楼台,美味当前,不大功夫便将这碗菜消灭了大半……
多少年没这么痛快地吃过饭了。
小时候,每到农历八月下旬,秋老虎的余威将菜园里的辣椒烤得通红,母亲便会吩咐我们摘回红椒,去把儿,洗净,然后放到盆里剁得匀匀细细,再拌上事先用石磨磨好的早籼米粉,装进坛子里压紧,坛沿里上水,盖好,一坛鲊辣椒便做好了。我们家人多,一坛是不够的,母亲总会剁上几大坛,一溜儿摆在杂物房的墙根,我知道,我们上学的菜有着落了。
我们家穷,三兄弟上学,学费便是一笔巨大的开支,生活上自当节约,我们上学便只好自己带菜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乡下的初中,食堂简陋得很,除了蒸饭,没有任何菜品售卖。要买菜也是有的,学校附近的婆婆大妈会在家做好,学生吃饭时便会一大盆一大桶地挑过来,一毛两勺地卖,油水嘛,长江里打鸡蛋——聊胜于无,不过汤面上漂浮的油花,反射着晶莹的光芒,确是很诱人的。有段时间,我吃了那个秃头阿姨卖的菜,拉了二十多天的肚子,村里的赤脚医生断定我是肠出血,结果吃药后愈发严重,最后竟是蹲在厕所出不来了。同样症状的不止我一个,学校里大面积的腹泻,防疫站的人都来了,很讲了一通预防痢疾的道理,发了一点药,腹泻也就止了,事件也平息了。我至今没想明白,我为什么要买秃头阿姨做的菜,而且是几天连续着买,丝毫不在乎其他婆婆大妈的眼光,飘然而过直奔秃头阿姨的摊位,许是秃头更符合卫生标准吧,否则,嘴里嚼到三千分之几的烦恼,也是一件大煞风景的事。当然,这些菜也不是完全没有效用,当年经常买菜的同学,有几位成了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一位徐姓同学现在还成了我们那个县级市的副市长呢。
于是,我便周周带菜上学,自己一份,上初三的哥哥不能每周回来,也得给他捎一份。汤水菜泼泼洒洒不方便,热天还容易馊,鲊辣椒便成我们的首选了。星期六的晚上,母亲便会把鲊辣椒炒好,星期天的下午再热一遍,装在罐头瓶里交我带走。母亲知道我们在学校吃饭油水少,炒菜时特意多放了点油。刚出锅的鲊辣椒,红艳艳,香喷喷,不过味道不算好,真正好吃的鲊辣椒,须得反复回锅炒几遍,直到炒得黑红晶亮,一颗颗攒在一起,看起来像熟透了的蘸着露水的草莓,吃到嘴里才会有绵软香酥的感觉,满口生津,鼻头沁汗,一大碗饭便下肚了。可惜,这样的鲊辣椒我实在吃得太少,因为母亲忙,没时间准备。我揣着两瓶鲊辣椒上路,步行十多里路赶到学校,遇到冬天,星期四一黑早(我们那时一周回家两次,周三晚上和周六下午放学)顶着星星启程,霜风刮得手脸生疼,那两个热乎乎的罐头瓶便成了我的暖手袋,捧着它俩,就像母亲捂着我的手,顿时浑身暖洋洋的,走路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到得学校,吃饭时将罐头瓶取出来,在格子饭上撒上一层鲊辣椒,再用筷子划成几块,红菜白饭,食欲大振,几口便囫囵完了。那时正长身体,饭量大,消化快,每天上午第三节课时腹内便雷鸣不止,所以吃饭时我从不曾浪费一点,至今我吃饭速度仍然很快,饭碗总是扒得干干净净,上了年纪的长辈们经常就此夸我,其实这好习惯就是从那时养成的。
初中三年,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吃鲊辣椒,说也怪,我从来没腻过。有人说,腌菜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会影响体力智力,我以为这是无稽之谈。那几年,学校每次组织考试,我次次都排在前面,好多次还是年级第一呢。家里的农活,除了耕田,其它的都干过,十一二岁扁担上肩,挑遍了大田小峪,到现在还能上山肩一百多斤的树,往返一公里,一天跑上二十多趟呢。
要说副作用,至今我仍然拿不准。91年秋,我上初三,学校提前开课,那年夏天特别热,八月份的中下旬,更是奇热无比,不大的教室里坐满了60多个学生,仅有的两台吊扇有气无力地摇晃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汗味、馊味、脚臭味,味味虐鼻。许是坐得久了,左臀磨破了皮,不久便发育成一个小孩拳头般大的疮包,触碰不得,无奈之下便将上身重量托付给右臀。可没过几天,右臀也重蹈左臀的覆辙了。之后的一个多月,左右肘弯、膝弯附近相继也长出疮来,状如笼包,艳若桃李,煞是好看。尤其难得的是,左右对应得分毫不差,比我们数学老师黑板上画出的对称图形还要精准。我一直疑心我读书是不是太入藏了,以至于生个“小心寒”都要如此讲究。是吃多了鲊辣椒的缘故吗?那为什么之前的两年又不发作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初中毕业后,我去了省城念书,再后来,回到家乡混了几年,魑魅择人兼之造化弄人,我又再次远走他乡,便鲜少回家了,也很少吃到鲊辣椒了。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独对空房,没了我们要带菜的牵虑,辣椒也极少种了。偶尔回家,静夜中同母亲聊起儿时的事,聊起鲊辣椒,母亲总会说:明天我找你伯伯要一碗来。望着母亲头上愈来愈多的白发,愈加佝偻的身子,我便极力阻止她:多大点事,何必劳烦人呢?转过脸,我不禁鼻子一阵发酸。
如今,我已在外地安家,他乡的山也好水也美,饮食也合我的胃口,可我总忘不了儿时的那一碗鲊辣椒。去年暑假,我也曾准备自己剁一坛鲊辣椒,米粉都磨好了,妻不经意地说:这能是你家乡的风味吗?一句话提醒了我,是啊,我到哪里寻找家乡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呢?
作者简介:彭丕金,津市李家铺人,现在湖北一高校就职。
摘自《兰草》2017年第二期“天南地北津市人”栏目
征稿邮箱:jswl425877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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