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娘

文/黄道师

    那年我顶多只有八岁。

是一天黄昏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人在喊:“不好哒，不好哒，五生的娘，鬼找倒哒呢！”怕是传说中的“捆筒”。

就见有大人在朝五生家匆匆走去。一听说鬼找倒了人，我又害怕又好奇，马上挨着大人们的身边跑去了。

五生娘的人材是蛮有几分姿色的，在供销社上班，个高，也不瘦，说话大嗓门，那哈哈打得很精彩，蛮像那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隔几间屋都知道她在和人扯卵谈。哈-哈-哈哈——别的女人不敢像她那样大笑，一般男人也使不出她那门子力气，即使大笑也没她响亮，那么有戏剧效果，我老觉得只有电影里的杨子荣，才是这样子笑的。前两天我看见五生娘好像是生病了，没精打采地在小街上走过，悄无声息。

“哪么就鬼找着了呢？”身边的大人们一边走，一边这样自言自语，没有人能回答。这确实是太可怕，太难让人明白了！

哈-哈-哈哈——还没走到五生家门前，就听到里头五生娘的笑声，这声音和往日区别不大，叫人纳闷。走进去看见屋里尽是些大人，围满了房门口，使劲从人缝里往里钻，才看见房里也是站满了人，我站在床前又不敢靠近。只见五生娘直躺在床上，扭着，被子蹬在一边，两手乱舞，头在五生爸的臂弯里发出更疯狂的叫声和话语。五生爸是脚站在床头前，身子斜斜地扭曲着，倚靠在床头后背的墙上，右手臂抱着五生娘的头，左手在不停地抓她的手，刚抓住，又被她挣脱了。昏黄的灯光下，五生爸大头上冒着的汗珠子更亮了。

忽然，五生娘说起外地口音的话来，我听得半懂不懂。我好生纳闷，她怎么会讲外地人说话的腔调地哟。旁人就在小声讲，是鬼在借她的口说话。五生娘兀自地说着“我早就来了，我是绕路从屋后头进来的，怕人看见，躲在门旮旯里……我好想你的——哈-哈-哈哈——。”我再听这笑声，就觉得是半人半鬼的了。五生娘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笑，不断地挣扎，也是气喘嘘嘘的。弄得五生爸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计可施。五生爸也带着哭腔地说着：“这哪门搞哦，这哪门搞哦……”五生娘除生五生、八儿两个男崽外，再就全是一屋丫头，大丫头丢了，二丫头嫁出去了，四丫头、五丫头、六丫头、七丫头，都在大哭小叫，满屋里乱哄哄的没了个头绪。

人群里没一个能解决问题的，闲言啐语倒是低低地冒出来：“外地腔，晓得是那个鬼唦？”“晓得就好了奥，点醒了,鬼就走了的呢！” 又有人嘀咕：“这个鬼，是个男的呢！”我听得心里发毛，毛根子直竖。我这时极想回家去了，可就是没得个伴带我走。

忽地，人们让开一条路来，从外面走进来了幺巴子的爸。幺巴子爸的脸看上去冷冷的，平时总像是装出来的笑，怎么就不见了呢？五生爸看到，忙松了手，让开，他早就要歇哈子了。幺巴子的爸走到床面前，习惯地吸了一下鼻子，猛地朝着五生娘大吼一声，其实也只是像平素对待幺巴子一样：“你在搞些么的！”把大家都吓得一抖。五生娘好像也停下来朝他看了一眼，片刻，扭头又恢复了原貌。幺巴子的爸猛地扑下去，粗野地抓起五生娘的手，在那平时是医生才轻轻按住的地方，死死地用力按住。看幺巴子的爸呲开的牙和嘴角的好多道波浪，我真担心五生娘的手骨头会断。“哎哟！哎哟！哪么地？”五生娘叫唤了起来，那声音就硬是软了下来，简直还有些发嗲的味儿。幺巴子的爸就是不松手。五生娘虽然叫得声音软，听起来“鬼气”却没有了，在场的人浑身一松散。再一看，五生娘的身子骨塌了下去，不再折腾，仿佛疲惫地睡了。再看大伙儿，那眼神里显露出对幺巴子爸的佩服。幺巴子爸的脸，也转得有些庄严了，不再像平日里满是油污的那么丑。过了三分钟吧，五生娘抬起头来，睁开眼扫看着大家，仿佛这个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些人存在似的，众人不由得退了两步。五生娘轻声说道：“哪么地呀？你俺都来看些么得的呀……我好吃亏呢！”她又泥一样躺下了，不停地哼哼唧唧。

大伙儿也觉得五生娘好了，也许是觉得看够了，也不便再看了，散了。我这才跟着人们的尾巴回家去，而且赶紧走进人丛里去了。我想，那鬼该走了吧？

好几天以后才看见五生娘出门，久病大病了一场的模样，脸很惨白，怏怏地没得生气，头上的长毛巾捆了几转，走得也慢。

    作者简介：黄道师，津市市散文协会会长，现在津市市教育局工作。

摘自《兰草》2017年第四期“小说平台”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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