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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奇/雷璐

来源:《兰草》 发布时间:2018-02-12 08:25 浏览次数: 【字体:

传  奇

文/雷璐

隔壁家的李奶奶又不见了。

这是我搬到这个小院几年来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

院子不大,门前是几个圆形花坛,夏日里风风火火地长满了草,冬天就在静默中融于泥土,而房子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他们的一岁一枯荣。

花坛的一侧是几棵梧桐,据说年龄比我还大了,粗壮的枝干盘曲向上,浓密的树叶总在风中沙沙作响。而他最美的时刻是现在,秋风扫落叶的季节,在他的身上却看不到悲凉,只有落叶归根的静美。

几栋楼房后是一片菜园,印象中总是种满了绿油油的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过去李奶奶常常在这儿忙碌。

李奶奶是我的邻居,可起初几个星期我却完全不知道。照我说,隔壁的人有点“神出鬼没”的。每天上午、下午,总有个时间,会听到隔壁传来防盗铁门打开的吱呀声和关闭时沉重的碰撞声。然而她出门的时间并不固定,动作又很迅速,总是很快就下了楼,以至于我想认识下新邻居也没能找到机会。我总觉得,她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与我们的作息是交错的,因而看不见她,也接近不了她。

认识李奶奶是在一个月之后了。

我去附近的超市买零食,结账时偶然碰到一个老太太,约莫七八十岁,个子矮小,腰杆却挺得很直。头发花白却不凌乱,中分的短发,两侧别着黑夹子,显然是精心梳理过。她手里拿着两大包挂面,颤颤巍巍地递到收银台上。

小店老板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地中海式的发型,露出又高又亮的额头,正叼着烟聚精会神地打游戏。见有人来,瞥了一眼,不太耐烦地说:“二十!”

我听了,凑上前去一看,老太太买的面应该一共才十二,这老板怎么乱喊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告诉老板:“应该是十二吧……”

“十二就十二!”老板嫌我打扰他打游戏,越发没好气了。

见他这样,我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这时老奶奶慢悠悠地解开外套的扣子,又解开一件马甲的扣子,然后从里面的夹缝中摸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我一瞅,从五角的到一百的,应有尽有。她紧紧攥着钱,似乎还微微颤抖着,不知所措。我看到她的手瘦小而枯黄,鼓起一条条青筋,都是岁月的痕迹。

老板仍是在打游戏,老奶奶仍是攥着钱,求助似的望向我,我决定做一次好人,帮她从一沓皱巴巴的钱中抽出了一张十元和两张一元,放在了老板面前。而她愣了几秒之后又一张张地把钱整理好,小心翼翼地又塞回了衣服中的隐秘位置。

当我付完钱走出小店,她正捧着面,走路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要跌倒。

想起几分钟前的事,我有些不好意思,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不知不觉竟然走进了我住的院子。我心生疑问,莫非她也住在这里?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难道……

我继续轻轻地跟在她后面,带着一种探险般的激动。就这样,我跟着她走进了一单元,跟着她上了三楼,看着她打开了那扇神秘的铁门。

我终于揭开了这个邻居的神秘面纱,我心想着。

后来才听说,邻居姓李,大家都叫她李奶奶。而且她的性格相当古怪,因而在这一片众所周知,甚至有人说她是个传奇。

开始我对这个传言是颇为怀疑的。直到有一天,楼下传来了警笛声。

我透过窗户向楼下张望,一辆警车缓缓驶入院子,停在了楼下。首先下来了一个身着制服的民警,随后他打开了后座的门,把一个老人小心地扶了出来。

而那个人,竟是李奶奶。

我心里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见李奶奶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面前的楼房,看见一个男人——大概是他儿子,急匆匆地出来扶她上楼,听见了男人不满的抱怨声和铁门发出的沉重的碰撞声。

那日晚上,我正在沙发上看书,却突然听到隔壁李奶奶的叫喊声,夹着哭腔,显然已经语无伦次了,无法听清楚说了什么。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吼声,还有几乎被淹没的依稀的女人的劝说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于一声,哭诉、吼叫、叱骂、桌椅碰撞声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厚实的墙壁都在微微震动。

这场混乱持续了大概一个小时,也给了我难以磨灭的记忆。从此遇见李奶奶,我总是躲躲闪闪,甚至想绕道而行。

后来偶然听到爸妈聊天,说起李奶奶,原来那天她不知为什么生气,“离家出走”了,结果忘记了回家的路,好在被警察发现,送了回来。

此后关于李奶奶的传言越来越多,说她喜怒无常,爱发脾气,骂人、摔东西、打人,而且时不时地一个人跑出去,迷路了又被警察或熟人送回来。没人知道她到底要去哪,别人问,她也不说,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装作不知道。

面对层出不穷的传言和亲自见证的事实,惊叹之余,我开始有点相信她是个传奇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常看见李奶奶了,铁门打开关闭的次数也少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刚搬来的时候。某天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李奶奶恰巧在花坛边晒太阳。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凝望远方,模糊的目光里似有千山万水。或许是阳光的原因,她的脸色格外蜡黄,脸上交错的皱纹,是时光流过的沟壑,而她的眼睛里,是万丈深渊。

我本想若无其事地走开,没想到她却注意到了我,伸出苍老的手喊我过去。

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向她走去。

她眯起眼睛,望着我,对我微笑,满脸都是慈祥与温柔。

我很少见她如此和蔼的神情,不禁有些诧异和恍惚。

“我孙女啊,长得和你特别像。”她伸出手想牵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收了回去。“我都好几年没看见她啦,也不知道,长高了没……”

她说着就垂下了头,眼里布满阴云。

我感到有些抱歉,就在她身旁蹲下。她倒也不太顾我,只是一个人开始了悠长的讲述。

从她的话中我了解到,她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有的在外打工,有的虽在身边却整日忙于事业。老伴多年前就去世了,只有一个女儿偶尔来给她做做饭。

她是带着笑,以极其平淡而深远的语气说出这些的。

正值黄昏,余晖洒落下来,将她包裹着,从逆着光的方向望去,恍惚间竟如同一尊佛端坐在我面前,静观世事,又独尝百年孤独。

李奶奶仍会不定时地发脾气,隔三差五地离家出走。这总让我怀疑那个黄昏下祥和的老人到底是谁,尽管我知道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有空的时候,若恰好遇到她,我会去陪她说说话——尽管大部分时候只是听她说。听她从自己的童年,讲到孩子们的童年。

可是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李奶奶的儿女们决定把她送去养老院,理由是没有时间照顾她。

我能想到李奶奶一定是不愿意的。老人总是格外恋旧,离开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多少会不舍。况且她性格孤僻,突然去一个陌生的环境该怎么生活呢?

然而她最终还是去了,悄无声息地,连最后一次关门的声音都格外地轻。

接连几个月没有听到隔壁的吵闹声,竟反而有些不适应。每当看到那扇沉默的铁门,总会自然地想起李奶奶,想着她在养老院过得怎么样。

突然有一天,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开门声,第一反应就是李奶奶回来了。我赶紧打开门,正迎上她那和蔼却衰老了不少的脸庞。

她更加消瘦了,全然没有以前的那种精气神。回来后的一个多星期,她极少出门,也不和人说话,眼神也更加茫然和阴郁。她的衣服越来越破旧,向来整洁的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曾经视若珍宝的菜园子,也已经荒废许久了。

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李奶奶又不见了。

而这一次,不再有人送她回来了,她是刻意消失了——在走之前,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把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地关上了铁门,沉重的碰撞声还在楼道回荡,她却已经走了——瞒着整个世界,离开了。

她的儿女们急了,满世界找,没有下落。

我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一个真心想躲起来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这件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李奶奶也日益成为人们口中的传奇,而我也无意间听到了一些。

他们说李奶奶出过车祸,有轻度老年痴呆;

他们说李奶奶常年一个人生活,没有朋友,也不会看电视,不会打麻将;

他们还说,李奶奶在养老院很不适应,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也有人说,李奶奶生活无忧,为什么不知足。

……

而我,却为她感到解脱。

我想起她对我说过,想去一个属于她的地方,想有一个家。

隔壁的房子没有卖,一直空着,我常看到那扇铁门,于是常常会想起她。

时隔多年,不知道她最终去了哪里,是否找到了她的家。

我所知道的是,她真的成为了,至少是我记忆中的传奇。


    作者简介:雷璐,津市一中1701班学生

    指导老师:伍红帅   

      摘自《兰草》2017年第四期“菁菁校园”栏目

 征稿邮箱:jswl4258778@163.com.

 发稿时请备注“津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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