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棒哥/何好
棒哥
文/何好
在一些平常闲暇的日子里,我会时常回想起“棒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我们下放农村,队上有个楞头楞脑的小伙子特别引人注目,村里人都很喜欢他,大人小孩都习惯称呼他“新吧”!“新吧”只上过小学三年级,却还写不出自己的名字,读书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从小他就喜欢放牛、砍柴、捉鱼、割猪草,高兴的时候就在地上打滚。“新吧”身体敦实,耐暑挨饿受冻是他的强项。无论什么时候遇见他,总是一副笑兮兮乐呵呵的憨态模样,骨子里透露出三分呆气,还有鼻孔下常年淌着两只白虫,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用手背使劲擦拭一下,然后冲着你嘿嘿地笑两声。
我们生产队有二百多号人,人均一亩田、一亩地,春冬还要打芦席,那个年头,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杨队长是个精明人,会盘算又能干,“他走过的路草都不生。”大伙儿这样评价他。生产队的各种事项布置得井井有条,社员群众都很佩服他。
在生产队的每次突击任务中,“新吧”不慌不忙,动作沉稳,他从不争强好胜,有时在劳动中,还比别人要慢半拍。杨队长有时会当着众人来数落他几句,“新吧”也不在乎,大家也习以为常。“五个手指头伸出来也不是一般齐啊!做事也会有快有慢的”。真的,“新吧”的手指头天生就是秃处处的,不算灵活,还比别人的手指头要短一截。大家生活在一起,日子长了,大伙儿经常拿他取乐,打他的“八仙”,开开玩笑,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也和大家一起逗趣,忘记并冲淡了劳动中的疲劳和紧张。久而久之,不知是谁随口喊出了一个形象的诨名:“棒哥!”于是,“新吧”的“棒哥”诨名就被大家传开了。
“棒哥”不棒,也不傻,这是大家公认的,他就是心肠太好了。
生产队旁边有一块八十亩的高产棉花地“杨家湖儿”,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有十几位中年妇女顶着花白头巾正在紧张麻利的采摘棉花。突然,队长老婆道英大喊,我的荷包呢?原来,道英在摸口袋时,发现自己带的荷包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弄丢了。这如何是好!荷包里装的可是给女儿生珍两个月后出嫁置办嫁妆的钱,她是准备捡完棉花后到码头上供销社去扯些布疋做嫁衣,还买些床上用品饰品置备女儿嫁妆。姐妹们听说后叽叽喳喳,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在棉地里分头去寻找。
棒哥和其他两个社员在旁边不远处油菜地里打农药,施肥料,作对比,搞试验。他正准备去水沟装水,忽然,就在小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精致的荷包,棒哥立即捡起来,惊呼不已,打开一看,哇!布票、粮票,还有十几张崭新的“工农兵”钞票(当时还没有发行百元钞票),他没来得及清点,就听见上风头棉地里妇女们吵吵闹闹,熙熙攘攘,他断定只怕是她们哪个丢的!棒哥赶忙放下喷雾器,一只手高举荷包,沿着小路跑过去,还不时用另一只手搂着快要松垮下来的裤腰,“噢!噢!你们看,我在沟边捡到好大一个荷包哟,这是哪个的?”
道英隔老远看见棒哥风急火燎,喘着粗声大嚷,急切问道:“棒哥,你手里拿的什么?你看见我的荷包了?”她激动得快挑起来,“快拿过来看看。”道英迈开大步,迫不及待一把从棒哥手里接过来。她涨红的脸庞瞬间滚落二行热泪,声音打颤:“劳慰你呀!棒哥,我的好棒哥!”众姐妹跑拢来都为道英的钱包失而复得感到欣慰,更为棒哥的这种行为和精神深深打动,她们纷纷伸出拇指,有个妇女说:“棒哥,等几天我给你做个媒。”
道英接着从荷包里抽出一张十元钱递给棒哥,棒哥红着脸、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他光着脚丫,擦拭了一下鼻子,一只手挥着告别,一只手搂着裤腰,头也不回撒腿跑了。
热闹了一天的小村庄在暮蔼中渐渐静了下来,轻柔舒适的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芳香,几只小虫在附近鸣唱,袅袅炊烟弥漫在树丛、农舍茅房中。夜幕下不时传来妇女们呼唤孩童归屋的声音和牛犊的“哞哞”啼叫声。初秋的傍晚,大地散去后的燥热略有一丝寒意。
道英披了一件粗布上衣,用花篾竹篮装了大半篮子炒得焦脆的糯米泡儿和十几个鸡蛋。她的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这些日子,都忙着秋收及家务,老杨也出去开会了,她一个人忙里忙外,还要筹划盘算女儿的婚事,人到中年,操劳过度,老是不思茶饭,没精打采,丢三落四,莫非是到了更年期?真的是:鸭子不知鹅的事……不知不觉,她挽着花篮摸黑就来到赵妈家里,棒哥正捧着大芦花碗吃饭,一张矮木桌上摆放两大碗菜,赵妈搬了把柳木靠背椅子,让道英坐。房子很小,稻草滚把的土壁有凉风钻进来。昏暗的煤油灯下,棒哥露出二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冲着道英嘿嘿地憨笑两声,算是对道英的到来表示礼节上的招呼:“道英儿,香喷呢!”然后猛地端起大碗,呼呼啦啦,用筷子使劲往嘴里连扒三口,横桃起大注酸菜迅速送往口中,不停地咀嚼,发出“嘎吱嘎吱”的清响。不大一会儿,棒哥连盛的三碗米饭和木桌上的酸菜、鲊辣椒已所剩无己。简陋的茅舍,朴素的灵魂,才会有缘遇上这样的大餐!
道英几次话到嘴边,想说又收了回来,此时的她,瞪圆大眼,惊颚不已,棒哥的节奏、神态,那种对生活的满足已经严重感染了她,食欲大增,随之神经刺激下的诱惑口水已经流了出来,恨不得也来一碗,尝尝体验这舌尖上的酸菜、柴火灶炒的现饭,竟能吃出“山珍海味”来?她客气的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说了些感谢的话,就匆匆告别赵妈回家去,从木碗柜里端出几碗菜,又从烧箕里盛了一大碗饭,也学着棒哥的姿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天还没亮,各家各户的小广播开始响了,先是放了一首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选段。随之,杨队长略带有些嘶哑疲倦的语音大声通知:“今天早上,我们所有人员都去送公粮,每百斤计五分工,回来时,挑化肥和生产资料。”
话刚落音,棒哥和一批社员挑着箩筐、哼起小曲,吹着口哨,向生产队队屋走去。不到一袋烟功夫,大家都先后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在副队长的带领下,朝着公社粮食仓库出发。
空旷的原野,遍地秋色,满眼皆是稻田刚收割完后成堆的稻草垛和留下的稻草蔸,枯黄的棉杆下铺着一层层绿油油的油菜秧苗,晨风吹开了淡淡的雾幔,太阳从天边升起。坎坷不平的乡村小道上,人们排成一条长龙在山路上蜿蜒,扁担一闪一闪,发出“咯咕咯咕”悦耳动听的旋律。虽然,他们满载负荷,历尽沧桑,承受着生活的重担和岁月的磨炼。额头和后背的汗珠滴落在这块土地上,年龄稍大的已经气喘吁吁,但是他们毫无怨言,卯足干劲,咬牙坚持把这份公粮交上去。
终于,交完了所有公粮,他们又马不停蹄去生资仓库挑化肥,然后来到公社一家便民餐馆。庹老板早已做好了一大箩筐包子,大家蜂拥而至。肚皮早已贴到了脊梁骨,热气腾腾的大包子油光水亮馋得大家直流口水。又是棒哥最后一个人来到餐馆,肩上的担子刚放下,庹老板笑眯眯地对棒哥说:“棒哥,今天不错,只迟到五分钟,不慌,我还有最后一锅,里面有几个你最喜欢吃的伏油包子,是专门留给你的。”接着庹老板揭开盖子。棒哥看见冒着热气的白面包子,一股蒸笼内喷发出的油香味儿直扑脸面,他顾不上洗手,迅速拿起一个包子就咬,滚烫的伏油包里的黑糖流汁流在手掌,他立即伸出舌头去舔,他才不管那么多呢!
今年秋天,我有幸受邀再次来到了这块魂牵梦绕的土地。平坦宽敞的水泥公路两旁新建了款式多样的农村新居、学校、医院、托儿所,放眼望去,稻色金黄,沟渠成行,荷塘飘香,鸡鸭肥壮。
昔日的面貌已经无处可觅,大部分的面孔也不再熟悉,但从相貌上辨识或许能猜中这是谁家儿郎?听说杨队长已于去年病故,心中不免怀念,掠过几分哀伤。
前面不远处有幢高大楼房就是棒哥的家,他早已在公路边等候多时。隔老远,他就冲着我们嘿嘿憨笑,花白竖直的发须,岁月刻下了满脸风霜,粗糙有劲、长满厚茧的双手紧紧握住我们不肯放下。
如今,棒哥是远近闻名的种粮大户,墙壁上、书房里摆放了各级政府,发的奖状和名誉证书,女儿在北京工作,院子里停放着拖拉机、收割机,还有一辆小轿车。
席间,他很少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们奉菜、敬酒、递烟,大口地喝酒,对着我们每一个人不停地憨笑。喜悦、兴奋、满足、追求无不深刻表现在他已经开始苍老的脸上,我们都为他的勤劳、朴实、憨厚、善良而感动,老天爷是公平的。
棒哥痛快地又干了一杯酒,神态有些醉意,拍拍胸膛:“这辈子俺没有白活,感恩杨队长,感恩村里的所有人。”顺手一把拉过老婆:“还要感谢我的内当家。如果……如果还有下辈子,我、我还要做我的棒……棒哥!”
作者简介:何好,津市散文协会会员,个体工商业者
作品来源:《兰草》2018年第二期“我的青春在津市”栏目
投稿:jswl4258778@163.com
联系电话:0736-4258778
(终审 :津市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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